伍拾玖

翌日午时，常府地马车准时停在了苏家小院外，而苏家姐妹与流觞也早早候在了门口处迎接。

霍湛英一袭浅金色的留仙裙，与娇嫩的蜜魄站在一起，两个人各有颜色，一个似牡丹雍容，一个似芍药俏丽，令常文远不禁出声赞叹：

“没想到有三位佳人早早等候于此，本官真是艳福不浅啊。”

霍湛英闻言轻笑：“常大人抬爱了，还请快入内吧。”

三人先是带着常文远大致观赏了一下庭院，接着便去往了用来会客的茶室。

茶室位于水榭之上，潺潺流水伴着檐角清脆的铜铃声，勾勒出几番意味。紫檀桌旁小茶炉的壶口不断冒出白色的水汽。

流觞抬手，婢女们识相的离开，就连外间侍奉的也只有流觞和蜜魄两人，为这场即将进行的谈话提供了绝对保密的条件。

常文远不动声色的四下打量着，对苏家姐妹识相的态度很是满意。他抬起眼帘，望着坐在他对面的霍湛英。

霍湛英拢起宽袖，斟上一杯香茶，摆在常文远的面前：“常大人请。”

“多谢苏小姐。”常文远接过茶杯，余光觑着对面人的神情。

霍湛英并未喝茶，只是从茶案下拿出那个紫檀拜匣，匣子已被打开，里头放着那张价值千金的盐引。

常文远抬起头，与霍湛英对上双眼，霍湛英率先温顺的垂下首，轻声道：“多谢常大人赏识，将盐引相送。”

闻言，常文远眼中一暗，似是疑惑不解道：

“苏小姐此话怎讲？苏小姐自己拍下这件拍品，皆是因为你慧眼识珠，能解开着拜匣的谜题，也是因为苏小姐聪明伶俐，与本官何干？”

霍湛英与他会心一笑，顺他的话点头称是，平静道：“大人说的是，不过小女子只是运气好些罢了。”

“万事——”她放缓了话语，向常文远露出纤细雪白的脖颈，以示柔弱的姿态。

“还需大人多加照拂，自然，我也为大人备好了礼物。”

她话音一落，流觞便已经带着几位小厮走了进来。

七、八个沉重的箱子被抬到常文远的面前，小厮下去之后，流觞上前一一打开，里头满满的装的都是黄金宝石，在屋内隐隐发出耀眼的光泽。

常文远心下也吃了一惊，面上却仍是装傻：“苏小姐这是何意啊？本官受不起怎么大的礼。”

流觞在此时出言奉承道：“那常大人婉拒的恐怕有些迟了，除却屋内这些外，另还有数十箱已经送往了常府，交到常府下人手里了。”

霍湛英又接过话头：“常大人莫要推辞，我也知大人的意思，我与小妹年少时失了父母，从小扶持着走到如今，自是希望寄生大树，好乘闲凉。”

“日后恐还要与常大人多些来往，还请常大人莫要嫌弃我粗笨，多加提点，我必以重礼相报。”

话毕，常文远看着霍湛英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赏识和惊讶，他似是在赞叹自己的眼光独到，挑选到了一位识相地合作人。

“苏小姐如此慷慨谦逊，本官自然会略助绵力。”

“只是……”

常文远不断走近，已经逾越了男女之间地礼数，凑近耳畔，低声道：

“苏小姐，可莫要上船之后就反悔了啊。”

霍湛英的眼神中极快的闪过一抹晦暗，却又在常文远看过来时被极好的掩藏下去。

她面露讶异，似是因着这番奇怪的话想到了些什么，接着又转变为对自己猜想的嘲讽，可看着常文远笃定的神情，她的眼中浮现出了不可思议的情绪。

“莫非——”

霍湛英并未将话说完，像他们这样的人，话不必说的太明。

常文远在这时候，也仅仅只是低声道：“如果本官说是，苏小姐可是要后悔了？”

霍湛英垂下眼，躲开常文远的凝视，站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袖中颤抖的手已经彰显了她内心的犹豫与挣扎不定。

常文远见状，决定再下一剂猛药，只见他缓步走到她的身后，附耳说道：

“苏小姐已至妙龄，若是肯追随于本官，本官可助你两姐妹，脱离商籍。”

这句话好似一道惊雷，砸在了霍湛英的头上，她猛的回过头，眼神死死盯着常文远的脸上，似是要以此来看出这话的真假。

常文远丝毫不在意，只是含着笑任由她盯着，就这样僵持了半晌，终于，霍湛英蓦然笑了一声，不似之前笑意不达眼底的笑，而是真真正正地笑容。

她转头，看向了茶案上的紫檀拜匣，那张被众人求之若鹜的盐引尚且还在。

“既然已经与大人同一阵营了。”

霍湛英坚定的看着他，常文远这才忽然发觉，作为一名女子，苏小姐的身形比一般女子要高出不少。

“只希大人能够履行诺言，倘若事成，我等必生死相随。”

事情算是尘埃落地了，常文远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他想到先前常文济对他的那番处处带刺的话，心下也生出几分畅快。

“那既然如此，本官便先告辞了，小姐不必担忧，只需先利用好这份礼物，先赚的盆满钵满吧。”

常文远说罢，转身便要走，霍湛英见状也并未阻拦，只是屈膝恭送。

待他走出苏家小院的大门，流觞立马便又出现在了霍湛英面前，低声禀告道：“小姐，您要找的人找到了。”

霍湛英先前在常文远面前的柔弱做派顿时一扫而空，眼神流露出锐不可当地锋芒，肃声道：“带上来吧。”

“是。”

流觞点头应道，轻击了两下掌，顿时便上来了四个人，这四人年龄不一，有青年也有中年男子，一律都打扮成了小厮的模样，紧张的站在原地。

霍湛英先是将他们都上下打量了一遍，那眼神看得人心里发毛。接着便坐回了茶案前，点出一个人的名字：

“陇西李氏——李为。”

被点到名字的是个年轻的男子，他被叫到时身体不自觉的抖了一下，接着便出声回应了一下。

霍湛英并未在意，而是一一点出这些人地家世与名字：

“范阳卢氏——卢承安。”

一个中年男子紧张的攥起双拳。

“荥阳郑氏——郑巍奕。”

这回是个更加年少的男子，看着才刚束冠。

“以及最后的太原王氏——王高逸。”

王高逸看起来低眉顺眼的，毕恭毕敬的对着她作了揖：

“前段时间在下家中庶弟一事，还得多谢姑娘出手相助，替我王家免去灭族之祸。”

霍湛英只是随口回道：“我只是举手之劳罢了，王家真正的灭族之祸还好好的活着呢，王大人还是应该严加看管啊。”

王高逸连连点头称是。

其余三人看着这一幕，心中也有几分愕然，虽说在来之前他们早有预料，可谁能想到权倾朝野的护君中尉竟然是个女子。

霍湛英敏锐的看出他们的意图，却只是勾起嘴角，淡淡道：

“怎么？诸位大人对本座有什么不满吗？”

在场的人都一言不发，既然没有否认那就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她见此面露可惜之色，伸手将常文远未曾喝完的茶水泼净，茶杯“?”的一声放在茶案上：

“那既然如此，对本座有异议的可以离开了，毕竟，不是只有你们能够振兴家族的，若是你们心甘情愿将家主之位让于他人之手，那本座自也是乐意的。”

此话一出，众人就是真对她有意见，也不会离开了。

世家大族本就人口众多，关系错综复杂，他们每人皆为族中不受重视地男丁，或因才能不济、或因母亲身份不高，都没能在官场上得到家族的援助，官职不高。

如今得护君中尉的召见，这位可是当今朝堂上炙手可热的人物，手眼通天、深受皇恩，若是得了她的助力，青云直上不成问题。

就算她是女子又如何？这世上有的是是男子官位还没她高的人，这时候所谓男性的自尊，就也成了可以被抛却的东西了。

没有一个人挪动步子，这个结果令霍湛英很是满意，看来这些人还不算蠢得无可救药，光是识时务这一点就已经胜过他们族中许多人了。

“很好。”她勾起嘴角，满意的打量眼前的几人，看来计划可以成功实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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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四人离开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流觞回来的时候，在走廊上与四人擦肩而过，四人皆是手捧一本书册，心事重重的盯着册子，好似要做什么重大的决定般。

流觞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中也有几分疑虑。她走进内室，看见了正斜靠在案边的霍湛英。

流觞端着一碗桂花糖芋艿走近放在案上，与她相对而坐。

霍湛英伸手接过那碗甜水，随口感叹道：“都已经是初秋了啊，一转眼，我已经离京三月有余了呢。”

流觞应和着：“是啊，在这之前，楼主甚少巡视分舵，分舵的无面者们私底下都好奇楼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用银勺品尝了一口，糖汁浓稠裹满芋艿，入口绵甜带桂花香。因为对她来说太过甜腻，仅仅吃了几勺就没有再碰了。

“好奇这个做什么，大家只需过好自己的日子，我这个楼主操控有限，他们不必事事都围着我转。”

流觞笑了，眉眼弯弯的，看起来十分愉悦：“那是因为大家仰赖楼主，不然这惶惶乱世，有谁愿意给众人指明一个方向呢？”

霍湛英却出声否认了这个说法，她虽还是笑着，语气却无比认真：

“百姓的道路只能由百姓来走，区区一人之力如何能撼动泰山？不过是审时度势，看准时机，让那残酷的结局不那么快到来。”

她这番话，流觞倒是不甚能明白了：“楼主的意思是，那场仗终究还是要打吗？”

“是啊，但别担心，我们会在那之前做好准备，仗虽然一定要打，但人不一定会死。”

流觞思虑着，问道：“今日那几个世家子弟，也是楼主准备的一环吗？”

流觞是霍湛英的心腹，她有事从不用瞒着她，此时也坦诚道：“当然。”

流觞不明白，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可楼主为何要扶持他们的地位？世家掌权，对陛下在朝堂之上的掌控可不是好事。”

“世家固然有可能成为皇帝的阻碍，但是一个王朝的覆灭，通常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众人万众一心，希望这个王朝泯灭。另一个则是，众人都已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厦倾倒。”

“世家再如何，只需让他们寄生于大周，为了维持自己的利益，他们不会看着大周走向覆灭的，这会在将来助我们一臂之力。”

话说到这个地步，流觞也算明白了，听罢，她也只是淡淡的，陪在霍湛英的身边，似是感叹般的说道：

“但愿楼主的计划顺利，百姓已经经不起战乱的磋磨了。”

“放心吧，若真有那一天，也一定会是我死了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