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貘找起来并不难。
它们走过的地方会留下痕迹。
钟烨所说的天师更擅长找神鬼灵异确实是真话，他学过类似的阵法，只是很久不用有些生疏。
元玉见他蹲在地上一阵鼓捣，歪了歪脑袋，表示一种无声的质疑。
“好了。”
钟烨恰时起身，刚刚催活的阵法闪烁着金色的浅光，而后消匿，只剩一条不易察觉的金线。
金线似乎独立于这个世界，像影子一样穿透墙壁，往更远处延伸，一眼望不见头。
跟随金线，他们来到了一处悬崖上。
风呼啸而过，石壁嶙峋陡峭，往下看，江水滔滔如同蟒蛇，不断在巨石上打出沉重的拍击声，大地好像都在微微颤抖。
钟烨临江而望，江风吹起他的额发：“我没来过这。”
金线到悬崖尽头，拐了一个直角弯，径直向下插进奔腾的江水中，元玉毫不犹豫，一跃而下，入水时几乎没有水花。
钟烨无奈地叹气：“你不是说不信我吗。”
由于水性不及元玉好，他没立即跟着跳下去。金线延展速度骤然提高，轨迹杂乱无章，这意味着小貘正在乱逃。它已经发现了有人追踪自己。
毕竟算是几分之一的神兽梦貘，自有避水之能，倒不至于溺水而亡。然而，面对生于水长于水的青龙，这份能力便显得有些相形见绌了。
钟烨见脚下的江水浮现出一片混沌的黑影，仿佛什么东西正在极速上浮，他往后退了一步，哗啦——尖锐而潮湿的水腥气随着飞起的水柱弥漫开来，水柱升到地面往上几米高，忽然一扭，奇迹般现出龙的姿态，鳞片鬃毛隐约可见，它发出一声说不清是龙吟还是水声的吟啸，一头扎进下面的江水中！
原本就不平静的江面此刻更是如同沸水翻滚，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随着堪称震耳欲聋的水流碰撞声，江水哗哗飞溅，不是细碎的水珠，更似无数个被抛向天空的圆球，飞到一定高度就坠落，砸在水里噪音巨大。钟烨突然伸手抓住其中一个圆球。
说抓住并不准确，因为他的手穿透了围成圆球的水，触碰到里面一团不知名东西，手感像湿透的毛毯。
下一瞬，一道锋利的青色灵光从下面江面飞出，直逼面门！
钟烨用另一只手挡了，交锋处闪出耀眼的金蓝，随即化成透明的水，滴滴答答全落地不见，他甩了甩胳膊，仍站在悬崖边，有些无奈地往下看去：“看准了再打好吗。”
话音未落，元玉已经飘落到他面前。
澎湃的江水终于趋于平息。
此刻，钟烨右手揪住一只湿漉漉的小兽。
遍体黑白杂毛，很难说究竟是何种图案，倒像谁随手涂抹出的；尖吻长嘴，小短尾巴，瑟瑟不安地吸着鼻子，在半空中拼命踢蹬四腿，被钟烨加劲揪紧后颈皮：“还跑。”这才委委屈屈地安静了。
“比动物园里的貘好看。 ”钟烨如此评价道。
元玉对小貘长什么样子不感兴趣，只想知道它是否真吞食了自己记忆。
他刚靠近一步，小貘猛地一颤，尾巴卷到两条后腿间，毛都乍开，尖长的嘴巴中发出类似孩童的嗓音：“别靠近我！走开！松开我！呜呜呜，松开我！”
钟烨惊讶地晃了晃它：“你会说话？”
小貘愤愤地用眼睛横他，奈何角度太刁钻，眼睛都快抽筋了也看不到，只能急促地口头讨伐：“我是神兽！我怎么不会说话！你这个孤陋寡闻的人类，看不起谁呢！”
“哦，”钟烨将他往元玉眼前一递，“那请你好好看看，这位眼熟吗？”
小貘瞪起眼睛打量元玉，唔了一声：“你是哪位？噢，青龙，好漂亮的人形，有点意思，我也要变。”
它气势昂扬地甩动尾巴，挺起胸膛，咕的一声，一条后腿变成了人类的腿，肉感十足，五个趾头根根分明。
小貘低头看见了：“啊，不小心变错了。”
它又吭哧一阵，咕，小巧的毛绒耳朵变成了人类光溜溜的耳朵，乍一看像毛丛里的两颗肉瘤，令人掉san。
小貘失望：“啊，居然还不对，再来。”
钟烨不得不打断它的艺术：“你先等下，看看他是谁？没想起点什么？”
元玉不语，直接伸手把小貘提到自己那边，冷飕飕的寒气让小貘睁大了眼睛：“啊啊啊是你，我想起来了！”
元玉冷道：“你还挺健忘。”
“那是！”小貘高高地抬起脑袋，“贵人多忘事！我是贵人，所以我记性不好！”
钟烨懒懒道：“自己记性不好就去偷别人的？这不更记混了吗。”
小貘费劲地扭过半张脸冲他呲牙。
元玉道：“还我。”
小貘道：“凭什么？”
字里行间理直气壮：“我凭自己本事偷来的，为什么要还？”
元玉将它提到江水之上，小貘往下一看，滚滚浪涛翻卷冲击巨石，高耸陡峭，掉下去非砸晕不可，立即惊叫道：“你干什么啊啊啊！你要害死我吗！同类不相害不知道吗，放开我放开我！”
“三。”
“二。”
钟烨在一边思索，元玉的性格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也许他每次失忆都会发生微妙的变化。
小貘抢在他最后一个数出口前叫道：“还你还你！我还给你就是了！”
元玉才收手将它放在地上。
小貘肚皮朝上仰躺，呼哧呼哧喘气，耳朵和腿都变回去了，眼里带着埋怨：“你怎么这么较真，我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元玉并不回答。
钟烨蹲下，戳了戳它柔软的肚皮，小貘唰的一下翻过来，四肢着地：“不要摸我！讨厌的人类！”
边说眼珠边滴溜溜向四周看，疑似在筹划从哪条路逃跑，但悲惨地发现无路可走，低头垂眼，丧气道：“这个天师，你说你堵我干什么，我哪敢干坏事。还有青龙，不就拿了你一点记忆吗，你寿命那么长，没有记忆又死不掉，怎么把我当仇人对付，咱俩不应该才是一条路的吗？放了我嘛。”
虽然元玉没有动，但他的眼神有了细微变化，钟烨一侧头正对上对方探寻般的眼神。
没等他开口，元玉收回视线，面色如常。
钟烨有一种感觉，他仍不完全信任自己，只是目前形势有利于合作，才选择这样。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对是错。
元玉微低了头，对眼巴巴的小貘道：“还我。”
小貘不死心地讨价还价：“要不，你教我变人？然后我就还你。”
元玉不答，平静地看着它，小貘知道彻底没戏，垂头丧气好不懊悔：“好小气。不过，不过，你能不能帮我一件事？”
最后一句话是对钟烨说的。
小貘察言观色的能力实在强，见元玉没有通融的余地，就试图和钟烨套近乎：“你们天师不是最爱杀鬼吗，能不能帮我个忙？我会报答你的，说到做到！”
钟烨道：“你先还他。”
小貘问：“我还的话你就会帮我吗？”
“还了再说。”
小貘不甘地纠缠：“不要再说，帮帮我嘛，求你了。”
它倒是能屈能伸。
钟烨最后松口了：“什么事？”
小貘眼睛一亮：“嗯，也不是什么大事啦，就是我找到了一处风水宝地，环境又好灵力又充沛，非常适合我居住，可是那有一大堆地缚灵，我自己赶不走也除不掉，好讨厌。”
“要我帮你除掉？”
小貘点头如鸡啄米：“嗯。”
这算是天师分内的事情，就算没有小貘的话，钟烨也应当去做。于是点了点头。
小貘仰头露出白亮的牙齿：“你可不能骗人。”
钟烨道：“我不会骗人。”
小貘轻松地相信了，用两条后腿直立起来，一只前爪在毛茸茸的肚皮上来回抚摸，不久，停在一处，高兴道：“找到啦！”
它张大嘴巴，脖颈一伸一缩，吐出一个淡青色气泡，里面浮动着细小的光点。
他递给钟烨：“你拿去！给他吃！”
气泡触感柔软，像个气球，钟烨捏了捏，虽然是从嘴里吐出来的，但表面很干燥，没沾上任何乱七八糟的液体。他递向元玉。
元玉盯了它两秒：“不要了。”
小貘瞬间跳起来：“什么话！神兽还嫌弃神兽！我这是干净的！”
它冲元玉吐舌头，后腿一弯像人一样坐下去，气哄哄地摸着自己肚皮：“算了，不用吃不用吃，你碰一下就可以。”
元玉看样子仍不情愿，但还是伸出手让气泡碰到掌心。气泡亮了亮，倏忽一下消失了。
它融进了元玉的体内。
元玉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钟烨看着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你好？”
元玉平静地回视他。
视线依旧毫无波澜，陌生和平淡充斥其中。
他道：“没变化。”
钟烨去问小貘：“你确定…给的是对的吧。”
小貘道：“那当然！我怎么会给你错的？对我又没有好处。他这是还没完全吸收罢了，等等就好啦！”
钟烨问：“等多长时间？”
小貘眯起眼睛想了想：“看运气吧。快一点的话几分钟就好，慢一点可能要十天半个月。不过，他的话，顶多一个时辰，不必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