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遥情先回了学校,方也执则来到了闻璟病房外,踌躇了一会儿,才轻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和善问道:“你是?”
“我是闻璟的同学,来看看闻璟,他怎么样了?”方也执微笑着说。
护工问:“你叫什么名字呀?哦,不好意思,我要确定一下,然后问他情况怎么样,能不能见你。”
话说得委婉,无非就是看闻璟想不想见。
“我叫方也执。”看来闻璟是醒了。
里头果然传出闻璟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护工让了身,说,“你是第一个来看他的,看来你们关系应该很好。”
第一个吗?方也执低眼,走入病房之中。病房里窗帘被拉上,只留下一道缝隙,透出外头的一点点天光,床头柜上放着一盏不那么亮的台灯,一看就不是医院会准备的。
房间内的摆设简单,便是多出来的几样物品,譬如台灯、小盆栽、笔记本与钢笔,对于方也执来说都太过熟悉。
这一看便是温遥情会准备的东西。
钢笔?
方也执忽然一怔。
“这钢笔……”方也执走到床边,目光落在包装精致的钢笔盒上。
床上,闻璟唇色苍白,眼睛看起来却清明,目光轻落在方也执身上。
“温遥情的爸爸送的,怎么了?”闻璟说。
方也执沉默,将床边的椅子搬来坐下。
“这东西,我还以为叔叔会留着送给未来女婿。”方也执说。
闻璟移开目光,看着天花板,“送我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你不用跟我在这里炫耀。”方也执没好气地说。
闻璟带了点笑意,“我真不是这意思,你信吗?”
“看你那得意的样子,”方也执说,“你现在感觉疼吗?”
“很疼。”
“别跟我这撒娇,总是逞能,疼就对了!”方也执火气更盛。
“……我没撒娇,你问我,我如实回答而已。”闻璟无语。
方也执瞥了他一眼,“我是第一个来的?这我倒没想到,我还以为温遥情无论如何也要来看看你。”
闻璟默了两秒,“她为什么要来看呢?”
方也执本不想再多说这个问题,却听见闻璟接着说:“其实在这之前,还有人来看过我。”
在这之前,大概说的就是护工来照顾他之前吧?方也执问:“谁?”
“温遥情的爸妈。”似乎是身上又疼了,闻璟皱了皱眉,很快又舒展开,忍下痛意。
“他们来?说了什么?”
闻璟抬眼看他,“你猜。”
“滚啊!”方也执就知道闻璟要逗他。
闻璟收回眼。
其实他没说谎,温遥情的爸妈的确来过。
提及当年替他安葬亲生父母的事,说坟地的位置偏僻,是他们的疏忽。现在骨灰已经迁至了更好的陵园,让闻璟放心。
闻璟说谢谢,能替他安葬父母,他已经很感激。
许知意说:“你要是真感激的话,就离温遥情远点。”
闻璟当时没说话,许知意又说:“温遥情小时候虽然不在我们身边长大,由外婆带着,自小好学,琴棋书画也不曾落下,向来乖顺懂事。我虽然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又是为什么会和温遥情成为朋友,但是你们并不适合继续相处下去,你没有发现,自从你们来往以后,两个人遇见的糟心事都多了起来吗?这些事,我现在相信不是你想发生的,但的确都是你带来的。”
闻璟对许知意说:“你说得对。”
“所以,现在我们可以承担你治疗的费用,甚至你后续康复后我们还会支付一些费用,用来你购买康复训练所需的机械那些……只希望,你不要再和温遥情来往。”许知意当时站在病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闻璟,眼中满是憎恶与嫌弃。
闻璟合上眼:“这些话你不用对我说,想必温遥情已经同意了吧。”
一旁的温如晔一直没有说话,听到这里,拍了拍许知意的肩,自己走了出去。许知意则思索了片晌,说,“嗯,我们已经跟她说过利弊,她也发现了和你来往弊大于利,所以,今天来,就是来宽慰你。我们家不曾亏待你,不管是以前替你安葬父母,还是现在承担你的治疗费用。”
“当初你救温遥情一次,到现在,我想,我们也已经还清。”许知意见闻璟没说话,撇眼瞅向他。
“你们本来就不欠我什么,当年救她,是我自愿。”闻璟说,“我累了,需要休息了。至于你说的,我尽量不会主动去找她。”
……
方也执不知道温遥情的爸妈来干嘛,猜想道:“他们应该是来替你付医药费的吧?”
“嗯?”闻璟收回思绪,没承认也没否认。
“让我猜猜,”方也执思索道,“在这之前,温遥情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找到你,可是找到了,却见都不来见你,难道说,温遥情的爸妈替你付医药费的要求,就是你们不可以再见面?——啧,这个要求,既能阻止你,又能让温遥情妥协,真是好办法啊。”
“你……”挺聪明。闻璟把后头三个字咽下去。
毕竟这三个字吐出来,无异于承认方也执说得都是对的。
“其实我今天来见你,就是有件事想跟你说。”方也执认真地看着闻璟。
“怎么,你想替我付医药费?”
“……”方也执说,“大差不差。”
闻璟虽然没直接夸他聪明,但是从闻璟的眼神里,方也执还是读得了一些赞许,所以方也执能顺着自己的猜想继续往下说,“我猜你也不想接受温遥情爸妈的施舍吧?只是医药费已经付了,现在要你偿还,你也是还不起的。且不说你平时有没有时间做兼职,就算大学这几年你都在做兼职,也存不到这么多钱。又不想要温遥情爸妈施舍,又没有钱偿还,只能去贷款或者借钱了,但是按你这尿性,贷款是个无底洞,你受了伤又不能去赚钱还款;而借钱你更是不知道问谁去借,而且借钱的确是个不要脸的活。”
方也执难得有好一些的语气,“现在呢,我有个办法解决你的困境。”
闻璟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哦,条件是不是跟温遥情爸妈说得一样?”
“没有条件。”方也执说。
闻璟看着方也执。
方也执则看着洁白的窗帘,“我妈妈新交了个男朋友,这个男朋友和以前的每一个一样,有些能力和资源。听说了温遥情受伤的事,我妈问我需不需要好一点的医生,这也让我得知了她的男朋友认识些国外的医生。当然了,温遥情不需要,你需要。所以我替你问了问。”
“有一位姓怀特的医生,是骨科主任,你的病在他那会得到很好的治疗。重要的是,这笔费用呢,你可以自己付。至于付费的方法,也很简单。怀特医生有个儿子,学的就是心理学,只是这个儿子性格孤僻,平时不与人往来,怀特医生一直想给他找个陪读。我相信你这么聪明,他一定会很欣赏你。”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去国外治疗,治疗的过程中能得到良好的教育,还可以自己付医药费。”
见闻璟在沉思,方也执自嘲地笑了一声:“看看,我妈的这男朋友,简直是替你找的。”
“的确是个很好的办法,我会考虑。”闻璟说。
方也执又扫了一眼桌上的钢笔,“你是觉得我不一定靠谱吧?说实话,对于我妈新交的这个男朋友,我也不大了解,遑论他的朋友怀特医生。但是我觉得,像你这样的人,应该是不怕的。毕竟死都不怕,还能怕什么。”
“什么让你觉得我不怕死的?”
“我那天看见你,你趴在坟堆上,满身是泥,那个时候,你真的还想活吗?”
方也执想,那一刻,他是同情闻璟的。
“怎么不想,”闻璟说,“只是没有力气了。”
“闻璟,”方也执站起身来,“我也有私心。免费的东西,其实都需要代价来换。不是当下,就是未来。我为你找的这个办法也一样。所以,你别觉得我哪会有这么好心。”
“我知道。”闻璟说。
我知道,你也不想让我再见她。
方也执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看向外头的雪景。
“这几天没有下雪。”方也执两手闲闲地插在腰上,舒叹了口气,眉间却还有郁结,难以纾解。
原以为能赶走闻璟会开心的,怎么还是心上像压了块石头呢?方也执默然看着窗外,想,也许是因为闻璟还没有真的离开吧。
“你喜欢雪?”闻璟问。
对于闻璟会与他闲聊,方也执有些意外,“不算喜欢,遥情喜欢。”
闻璟似乎很轻地笑了一声,“也是,雪也没办法冲洗掉你脸上的巴掌印。”
“……”还是那个熟悉的闻璟,还是那么欠揍。
方也执转过身来,假笑着看闻璟:“你不能吃海鲜牛肉那些发物吧?”
“?”闻璟疑惑看他。
方也执下了楼,从医院边上的饭店打包了一些炒得香喷喷的菜来,想到等会要做的事,越想越激动,两腿能抡冒烟,很快回到闻璟的病房,将床上桌搭好,“这是香辣大闸蟹,这是芹菜牛肉,这是十三香小龙虾……”
摆好之后,方也执拆开一次性筷子,看着躺着动弹不得的闻璟:“那我开动咯……”
“……”闻璟嘴角抽了抽,看了护工一眼。
护工领会了他的意思,笑眯眯地迎上来,“小同学,闻璟要休息咯,你回你自己的房间吃吧。”
“别呀,我多难跑。”方也执塞了一口满当当地饭进嘴里,一副赖着不走了的样子。
要是真想赶,护工可以叫保安,闻璟自己都可以按响护士铃,可是他们两人都没有动。护工揉了揉眼睛,“也行,有你陪着,闻璟不寂寞了。”
“谁要他陪。”
“谁要陪他。”
两人这时倒是有莫名的默契,闻璟瞥他一眼,“你知不知道你自己也不能吃发物?”
“知道呀,”方也执嘴里掉下几粒饭,“但比你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