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这一幕后，柏婪自然不会以为这位警卫是闲得没事想找人聊天了，不出三秒便明白过来：“广告商？你换了身体？”
“嗯……算是吧。”不等二人继续发问，广告商忽然道：“不过……我们真的要在这里聊吗？”
他们即将谈论的事情确实不适合在喧哗的街道上大张旗鼓，无野想起他曾欺骗柏婪的事情，语气不太好地问道：“你想去哪？”
“啊……我想想……”广告商没在意无野的语气，大大咧咧地左右看了看，半晌眼睛一亮，一仰下巴道：“就那儿吧。”
“……”
片刻后，三人蹲在一块画满了各种卡通头像的涂鸦墙下，头对着头，面面相觑。
三人神色严肃，如果忽略环境和动作，表情说是在参加什么哲学辩论会也不为过。
与无野对视一眼，柏婪率先举手打破沉默：“提问，鬼怪的定义是什么？”
广告商伸手扣扣涂鸦：“与人类相反。”
柏婪耐心道：“那人类的定义是什么？”
广告商继续扣扣：“与鬼怪相反。”
无野闻言眯起眼，状似无意地从墙壁上掰下一块板砖：“哥哥，需要帮忙吗？”
柏婪连忙按住无野的手，颇为无语地望向广告商：“我们没有时间了，过去你骗我的事情我们也不想追究，只是看在我请你吃了29顿午餐的份上，请问具体相反在哪里呢？”
广告商眨了眨眼，目光落在无野手里的砖头上，轻咳了两声：“这你要问造物啊，非要我说的话，我只能告诉你我的看法。”
柏婪松了口气：“那就足够了，麻烦告诉我们吧，多谢。”
“嗯……怎么说呢……唉……我从头说吧……”广告商掰着脱落的墙皮玩，嘴上嘟嘟囔囔：“其实……黄昏国度是后来鬼怪们自己的说法，在一开始，那里的名字，叫做畸形灵魂收容所。”
他的声音不大，有些发虚，仿佛是害怕被谁听见一样：“创造万物的主也会犯错，万物有灵，但不是所有被创造的灵魂都适合这个星球，那些被判断为不适合的、错误的灵魂，就会被送到收容所，关起来，等待被抹杀的命运。”
“而人类，作为幸运的、正确的一方，就需要承担起抹杀那些畸形灵魂的责任。于是造物将彼此恐惧的基因放入了鬼怪和人类的灵魂中，恐惧会演变为愤怒，最终化为解不开的仇恨，成为战争的导火索。”
柏婪眉头皱起：“你的意思是说，在战争中屠杀所有鬼怪，是造物给予人类的命运？就是为了帮他清理所谓畸形的灵魂？”
广告商点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无野一针见血道：“可造物为什么不直接自己清理鬼怪？要这么大费周章地引起鬼怪和人类的战争？”
“造物的责任是创造万物，没有赋予死亡的资格。”漆红的墙皮从广告商手心簌簌落下，像是一朵朵被春风碾碎的海棠。
“死亡，是独属于人类的天赋。”
无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那无限广告难道是……”
广告商眼中露出赞许，点了点头：“其实很久以前，造物都是直接将黄昏国度与人类星球合并的，那时的合并日，也被人类称为末日。”
“身为星球的主人，人类总是赢家，畸形的灵魂的确被杀死了，可大战之下其实没有胜者，人类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常常需要几百年的休养生息才能恢复生机。”
“而我所在的文明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在得知此事存在后，便联系到了造物，创造了无限广告公司，借此训练人类应对鬼怪，不至于在真正的战争来临时毫无准备。”
听着广告商的讲述，柏婪忽然想起雪孩说过的话，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令他脊背发寒的猜测。
柏婪：“鬼怪……也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啊，一直都知道。”广告商的语气有一种理所应当的残忍：“鬼怪没有身体，灵魂习得性承载了部分大脑的功能，记忆不会像人类一样重置，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他们就知道有一天，来自蔚蓝星球的人类，会结束他们的生命。”
黄昏国度的居民一直都知道，他们是被抛弃的，是不被需要的，是错误的。
柏婪忽然想起雪孩说过的嫉妒，那时他还不理解那份嫉妒的含义，现在却明白了。
同样都是被造物创造，却被认为是畸形的，苟延残喘地活着，人类出生就有自己的躯壳，他们却要靠偷、靠抢，卑劣地活着，因此被始祖憎恶，被造物抛弃。
尽管已经知道答案，柏婪还是问道：“他们是……自愿进入无限广告的吗？”
“怎么可能。”广告商眼中笑意不减：“他们和人类一样，没有选择，唯一的区别在于，人类并不知道无限广告的意义，而他们却很清楚。”
鬼怪从一开始就知道，无限广告，是为了训练人类杀死他们而存在的。
柏婪扭头看向无野：“你知道这件事吗？”
无野摇摇头，广告商在一旁道：“放心吧，尽管身为鬼怪和人类的混血，但他的身体是由生育而来，按照之前的经验，这类混血，会在最终的战役里被视为人类。”
脑中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柏婪急忙问道：“那无野的灵魂呢？也被视为人类吗？”
广告商被问得一愣，但丰富的经验让他只是思索片刻，便回答道：“我只能说，人类与鬼怪的灵肉结合方式相同都是肉身诞生之后，吸引最合适的灵魂附身。他出生在黄昏国，说明他的灵魂原本应该也是畸形的，但是来到蔚蓝星球后，却符合了造物对人类的定义。”
“我其实一直有一个问题。”柏婪就着广告商的话思索片刻，皱起眉：“如果有和人类一模一样的鬼怪在来到蔚蓝星球后隐匿起来，人类也无法分辨哪些是鬼怪不是吗？”
广告商闻言摇了摇头，用一种看天真孩童的眼神望着他：“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鬼怪和人类的定义不同，当真正的末日来临时，造物会赋予鬼怪攻击人类的本能，你认识的那些鬼怪，都会变成一心一意杀人的行尸走肉，不再知道你是谁，脑子里只有屠杀这一个念头。”
明白广告商在说什么的一瞬间，柏婪猛然意识到，自己曾经的想法是多么天真。
那可是创造万物的神，牠想要清理鬼怪，就不可能给他们留下一丝生机。
“原来……如此。”
空气沉默下去，广告商起身抖了抖蹲得发麻的腿，像是准备告别。
柏婪也站了起来，看向广告商，他身高傲人，不自觉俯视他人时，带着一股自己都不知道的压迫感。
正当广告商要开口时，忽然听见柏婪冷静的声音：“如果真的觉得没有希望，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广告商笑了下，刚摆出玩味的表情，又听柏婪沉着道：“你明明关闭了【广告商的午餐】，却又偷偷附身在一个警卫身上，将世界的规律告知我们，就好像是……”
广告商没让柏婪继续说下去，他嘴角笑意不减，却忽然伸出手，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
柏婪识相地不再开口，广告商见状满意地转身离开，只是走到转角时，忽然停住了脚步，接着语调轻快地开口：“因为聪明又善良的孩子，应该值得一个小小的奖励。”
话音消散，广告商的身影也消失在转弯，柏婪快走两步，俯身捡起地上遗落的一张白纸。
待看清纸上的内容时，柏婪手指不受控地抖了下，他深吸一口气，收好纸，转身对无野道：“陪我回【重光】找一趟习礼可以吗，我有事想请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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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先生去参加作战会了，我已经为您预约，您可以在会议室等他。”前台动作利落地为他们申请了一间小型会议室，留下一个微笑后，便开始马不停蹄地转头接待下一个人。
全民备战期间，所有人仿佛都忙碌了起来，二人拿着会议室钥匙上了楼，楼内人声鼎沸，【重光】以会议室众多闻名，此时却都被占得满满当当，只剩零星几间空房。
柏婪按照钥匙上的号码打开其中一间，只见礼貌桌椅凌乱，白板上还留着上一波人的笔记。
等待期间，柏婪将白板擦干净，拿起笔甩了甩，沉吟片刻，结合记忆中的经验以及广告商所提供的信息，开始同无野整理思路。
两小时后，当习礼匆匆迈入会议室，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白板上被涂改删减多次，最终被整理完成的五条规则——
规则一 人类的定义为灵魂会随时间消逝 肉身因生育而来
规则二鬼怪的定义为灵魂永恒不灭肉身并非生育而来
规则三黄昏国度不存在时间概念
规则四合并日前鬼怪禁止通过月光桥
规则五 合并日后鬼怪将失去理智变成必须被消灭的存在
“这是……你们见到广告商了？”习礼推了下眼镜，又读了一遍那五条规则。他是个十分擅长预判他人诉求的人，可竟也一直想不通柏婪究竟要做什么：“你们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柏婪拉开椅子：“我有些事想请教你。”
“客气了，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随时说就好。”习礼乖乖坐下：“只是我瞒着绯红来这边，时间太久，恐怕她会起疑。”
柏婪笑了下，神色温和：“不会太久。”
习礼点了点头，他对柏婪总是很放心，知道他有分寸，也懂进退。
有分寸的柏婪拿出一根白板笔，在前两条规则上画了个圈。“听说你进入广告前是一名律师？”
“嗯，是的。”
“曾经有人和我说，凡是规则都有漏洞，不知道你怎么看？”
习礼有些困惑：“你想让我找出世界规则的漏洞？关于哪一方面的？”
柏婪走到习礼面前，微微俯身看她，姿势几乎算得上一个小幅度的鞠躬：“是的，我希望你能够帮我找到世界规则的漏洞，找到关于……将鬼怪扭转为人类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