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雪孩所说,黄昏之战结束后的第三天,人类一身热血尚未冷去之时,数万道神谕忽而降临在彩带飘扬的大地上。
神说,一切过往,皆为合并日的预演。
七日后,曾经逝去的生灵都将以最初的模样重生,神会开放连接黄昏国度和蔚蓝星球的月光桥,届时,鬼怪便能够通过月光桥,来到人间。
无限广告会彻底消失,这也就意味着,生死重回自然,不再受广告控制。
生即是生。
死,即是死。
神说,人类曾无数次战胜鬼怪,这一次,也请各位拿起手中的武器,守卫最后的家园,迎接注定的胜利吧。
——“你们听见了吗?神说……人类注定胜利。”
——“神还说,死去的人类,都会重生!”
——“这是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
人群因神谕而沸腾,与此同时,柏婪正坐在电脑前,一目十行地扫着屏幕。
屏幕上不是别的,而是一张张人脸。
无野站在他身后,望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时不时哄着他闭一闭眼。
陈绯红站在无野身后,踌躇片刻,被习礼无情地怼了下腰,这才不情不愿地凑到无野身边,小声问道:“那个……鹤……野哥,柏哥这是找谁呢,都找了一天一宿了。”
无野目光未动,只淡淡道:“广告商。”
“广告商?可他看的是【明日】的公司职员名单啊?”陈绯红不解道,习礼却一下睁大了眼:“你们觉得广告商伪装成了【明日】的一员?”
“不是觉得,柏婪见过广告商,但不知是不是记忆被动了手脚,他记不清那人的样子,只记得好像曾在【明日】见过相似的脸,他也不能确定。”变成无野的鹤厉看着比从前有耐心得多,习礼闻言大胆发问道:“你们这么费力地找他做什么?”
“柏婪想知道这个世界的规则。”无野边说边看了一眼桌面的时间,伸出双手搭在柏婪肩膀,修长十指沿着脖颈攀升,最后轻柔地覆在了他的眼睛上。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好了。”清冷温柔的声音在不大的房间内响起,习礼和陈绯红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待柏婪重新将目光放在屏幕上,无野这才接着道:“柏婪不想看着鬼怪就这样被人类屠尽,他觉得广告商或许会有办法,可是【广告商的午餐】已经显示下架,他就只能赌一赌。”
不知是被柏婪想要拯救鬼怪的想法震撼,还是不知道该问什么,习礼没有再说话,与无野一同静静地等待着。
一旁的陈绯红也听见了这话,脸上没了一贯的明朗,盯着柏婪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在陈绯红和习礼困得头对头几乎要睡着时,柏婪忽然长舒一口气,身体放松地向后靠,一下便靠进了无野怀里。
无野伸出双手从背后环住他,柏婪仰起头顶在无野小腹处,冲低头看他的无野露出一个兴奋的笑:“找到了!”
“嗯,做得好。”
二人声音不大,迷迷瞪瞪的习礼却还是醒了,闻言第一时间望向屏幕,上面是一张成熟的女性面孔。
习礼:“这个人……”
“她叫宁欣欣。”柏婪听见动静转身望向习礼:“你见过吗?”
习礼拨开陈绯红睡得昏沉的头,推了下眼镜,凑近了些,忽而眸中精光一闪:“如果我没记错,她现在,似乎是在【监狱】。”
柏婪:“监狱?”
“嗯,虽说人类取得了胜利,但军团怀疑其实还有很多类人的鬼怪隐匿在了人群里,于是找来了一些人偶师进行分辨,但人偶师其实也无法百分之百确认,那些身份暧昧的,就都被关押在了一家公司里,被军团称之为【监狱】。”
“连人偶师也无法分辨鬼怪吗……”柏婪眼中像是蒙上了一团雾,不解地低喃,不知是在问谁:“那么人类和鬼怪,究竟有什么区别?”
“还用问吗?”陈绯红不知何时也醒了,谈起鬼怪,那双明亮的眼迅速黑沉下去:“鬼怪残忍嗜杀,百年来一直以折磨凌辱人类为趣,现在还要无耻地抢夺我们的家园,怎么可能和人类一样!”
“柏婪。”陈绯红声音微微颤抖:“你真要救他们?”
面对猩红着眼质问的陈绯红,柏婪沉默了。
他一直在后勤部门,知道战争惨烈,却没有太多亲身体会,而陈绯红四个月来却是真正一直冲在前线。
陈绯红并不知道人类不会真正死去,在他眼中,早上还笑着打趣过他和习礼关系的战友,晚上就在他面前死无全尸。稚嫩的少年偷偷向他请教怎么保护心爱的女孩,却被实际是鬼怪的女孩用筷子插进了眼眶。被战争夺去家人,只剩年迈母亲的儿子为了救他落入巨兽之手,身体被撕成两半前,还在哭着请求他不要告诉母亲自己的死讯。
他的战友们极少能留下完整的尸骨,大多混成一滩肉泥,最后被柏婪所在的回收部门一把火烧成灰烬。
他们为全人类的未来而战,日日枕戈待旦、不得安宁,不断突破根植内心的恐惧前进着,哪怕面临极恐与死亡也绝不后退半步,最后却连名字都留不下。
柏婪该怎么对经历过这一切的陈绯红解释呢?
说种族是无法以个性划分的,不论是残忍嗜杀还是温厚纯良,都是个体的衡量单位,不能代表整个种族?
说他并不奢望拯救所有鬼怪,只希望那些鬼怪中无辜的个体能够不被牵连?
说他不是偏爱鬼怪,只是不希望一个曾经存在的种族就这样死去,死于人类之手?
他凭什么这样理所当然?他怎么开得了口?
“林小蛇也死在了鬼怪手里,你忘了吗?她那么喜欢宋茶茶,可是在知道她背叛你之后,还是比谁都坚决地和她断了联系,直到你原谅我们,都一直站在你那一边。”陈绯红不善言辞,此刻却急切地想要说服柏婪:“你是人类啊,为什么一定要帮鬼怪呢?”
柏婪说不出话,无野却忽然开口:“我也是鬼怪。”
他目光如炬,声音平稳而沉静。“陈绯红,你要杀了我吗?”
陈绯红只知道无野和鹤厉是一个人,却没想到他竟是鬼怪,闻言一时间怔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
“以折磨凌辱人类为趣?”无野无奈地笑了下,笑容内敛温俊,恍惚间,柏婪仿佛看到了少年时期的无野。“你进了那么多次黄昏国,这就是你的结论吗?”
无野声音很平和,没有一丝质问的意思,仿佛只是单纯的询问:“你真的觉得雪孩快乐吗?觉得小红帽和克罗托快乐吗?还有你亲身经历过的利维坦与安士白,你觉得他们那样子,真的是在以此为乐吗?”
仿佛是被无野的话唤醒了一部分记忆,陈绯红表情有些松动,但还是有些烦躁地问道:“既然不以此为乐,那为什么还要杀人,为什么还要让人类日日深陷恐惧的噩梦呢?”
无野神色淡淡,特殊的身世总让他莫名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清醒感。“你是被迫加入无限广告的,怎么知道鬼怪就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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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北区监狱
端详着面前空荡荡的大楼,柏婪一度怀疑习礼是不是骗了他。
直到拉住一个穿着警卫服的男人询问,才得知神谕降临后,人类高层认为【监狱】没有其存在的必要,也就不再浪费人力物力进行看管,将所有力量都投入进了准备终局之战中。
警卫回答完便要离开,柏婪望着没有人影的大楼有些不甘,没怀多少期待地问道:“您听说过之前被关在监狱里,一个叫宁欣欣的人吗?”
“宁新新?没有,你找她干啥?你朋友?”警卫眼中涌起怀疑,黄豆眼眯起,打量起二人,似乎在评估二人是鬼怪的可能性。
柏婪道:“只是想找她问点事情。”
“我不认识,你们找别人问问吧。”警卫说完摆摆手转身要走,身形却在这时陡然一晃,下一秒,只见他整个人气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连那张看着平凡的脸都在刹那间变得出尘了些。
柏婪被警卫的变化惊在原地,忽然见他看向自己,表情竟称得上和蔼:“如果你们要找宁欣欣,很可惜,她已经死了。”不知是不是柏婪的错觉,警卫的声音似乎都清亮了些。“但如果你们是要找我,我倒是很愿意与二位聊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