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开始，是芝感觉自己看到了另一面的孟浮桥。

他对所有天空上所有的飞机都了如指掌，偶尔还会用建模的方式分析气象，从而推算飞机的飞行时长和延误的可能。是芝不相信他能做到这一步，虽然没把疑问说出口，但写满怀疑的眼神却让孟浮桥看了个正着。

他拧着是芝的鼻尖问：“不信？”

力道不重，但他凑得近，那双黑色眼眸写满了戏谑，看得是芝一阵心悸。

她摇头，也没说话。

孟浮桥挑眉：“你等着。”

一天晚上，是佑思去临市出差，何媛在医院陪床。她一人在家写作业时，手机振动。

是□□消息。

是孟浮桥发来的消息。

是芝的指尖轻颤了颤，点开消息。

【M：开窗户。】

她愣了愣，走到窗边，打开了尘封很久的窗户。

对面明亮的阳台上有一道黑色的阴影，然后，一道绿色的激光落在了她的屋子内。

又长，又远，又稳定。

是芝的心头一动。

她居然知道那一条长长的绿色灯光代表了什么意思。

飞行员驾驶飞机需要进近时，如果无线电失效，塔台用灯枪发出稳定的绿色信号灯时，代表你得到了着陆许可。

是芝合上窗户，拿了钥匙和手机。她刚到孟浮桥家门口，对方就开了门。他赤脚踩在地上，“给你看个东西。”

他好像挺高兴的，桃花眼微弯，伸手就去抓她胳膊。是芝被稳稳抓着，走进了那间书房。

三台电脑同时开始，显示器都集中在一处。孟浮桥点着屏幕上的图形，又指着另一边航司官网的起降时间。

他挑眉看她，侧颜锋锐：“怎么样？”

是芝的眼睛被一群数字搅得头晕眼花，看了好半天后终于明白过来。

所以他还在计较她那天的眼神？

这算不算他偶尔也把她放在了心上？

是芝抿唇，酒窝从脸颊上浮现，“厉害。”

孟浮桥这才笑了。

他笑起来不像平常的敷衍，也没有那种带点冷漠的意味。这一次的笑容，混合着几缕稚气，有种意气风发的少年感。

是芝看了一阵，逼着自己收回了视线。可没想到的是，孟浮桥走到她的面前，双手撑住座椅的两只扶手。

男生的刘海因俯身的动作微微晃动，那双深邃的眼眸显得越神秘。

“着急回家吗？要不要和我去个地方？”他问。

是芝的手指紧紧握住扶手，心里的两只小人又开始搏斗。一只小人说不要冒险，还是赶快回家写作业吧。但是另一只小人却亮出无辜的微笑，生活重在体验，打破一次寻常又能怎么样？

而且遇到孟浮桥之后，她一次次刷新了无数体验。不管是心动的危险还是打破惯例和安全感，她都体会过了。

如此这样的说服，让是芝原本忐忑的心情平复下来。

男生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背：“要实在不行，我跟你家长解释一下？你外婆认识我，说不定还能帮我说两句好话。”

听到这话，是芝被口水呛到，猛烈地咳嗽起来。她捂着嘴看向孟浮桥，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和外婆是怎么认识的。

孟浮桥伸手点住她的额头：“没事，你想不明白的。”

“……”

忽然有点气是怎么回事？

她皱了下鼻子，算是无声地抱怨。可那张秀气的小脸做出抱怨也像是生嫩的小动物，小且幼。

好像有只小猫的爪子在孟浮桥的心底轻挠了一下，那种陌生的痒意立刻种在了他的血液里。他没忍住，又轻撩了下她的刘海。

指背贴过她柔软的皮肤，孟浮桥的心跳顿了顿。

小猫一样的眼神看了过来，孟浮桥轻笑一声：“走了。”

他收回手，指腹上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他忽然有点不敢回头。

孟浮桥换鞋时看到了鞋架最上方摆着的绿裤子小人偶。

应该是扈微来的时候落下的，她沉迷于购买各式各样小王子的周边小玩意，是因为他曾经无意提了一嘴。

他小时候被老妈哄睡，老妈给他读的就是《小王子》。

“想要和别人制造羁绊，就要承受掉眼泪的风险。”

想到这句话时，孟浮桥回头看了眼是芝。

如果可以，他不希望是芝掉眼泪。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孟浮桥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他摸了下鼻头，起身开门：“走了。”

-

孟浮桥带是芝来了“杯酒”。

这里是江城最有名的夜店，班里的同学都在说，这家夜店是张麟家开的，每个月都会邀请不同的歌手和明星来炒热气氛，厉害得不得了。

是芝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总觉得束手束脚，还有种心生怯意的忐忑感。

她看到旁边穿着闪片吊带裙和高跟鞋的女人，下意识藏了藏自己的帆布鞋。

完全就是格格不入的打扮啊。

这时，她的发顶被孟浮桥按住，男生为了迁就她的身高弯腰，两人平视。

那双黑眸越发闪耀。

孟浮桥说：“她是她，你是你，有什么必要藏？”

是芝一怔。

“人家是来消费的，你是来赚钱的。把背挺直。”说着话，他又轻拍了下女生的后背，好像是为她打气一般。

奇迹般的，那点儿力道透过衣料，传到了是芝的心里。

她真的不觉得紧张了。

不多时，张麟从大门挤出来，冲两人挥手。当他看到是芝一副乖妹打扮的时候，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们还是走员工通道吧，不然被人看到还以为我们正规营业机构接待未成年人呢。”

是芝扑哧一笑：“你不也是吗？”

“我是这家店的少爷！”张麟很有气势地吼出这句话。

哪知下一秒，几个女人侧目看向张麟。

有人小声八卦：“这家店还有少爷？好开放啊。”

张麟这下才发现自己语带歧意，红着脸拽着两人赶紧跑了。孟浮桥一路走一路笑：“张少爷不错啊，现在就开发了自己的职业新道路。”

“收声啦！要是我开发新道路，头一个拉你站台。”张麟恶狠狠地喊。

“那就谢谢少爷为我着想了？”

三人笑成一团，很快走出员工通道。张麟直接将两人带到演艺人员休息室，一开门，韩柿和她的乐队成员都坐在里面。

还有两个穿得很正式的男人、另一个横在沙发上扎马尾的男人也投来的目光。

是芝头一次感觉到大家没有在看孟浮桥。

而是在看她。

是芝不习惯被人这样盯着，她习惯性想要收回眼神，后背却被孟浮桥又拍了一下。是芝只能鼓起勇气回望他们，假装很淡定，假装很自然。

马尾辫突然起身，趿着拖鞋朝是芝走来。他高且瘦，皮肤白皙，眼下黑眼圈快要掉地上去了。

他捏着几张“柿子小姐”的贴纸：“这个是你画的？”

口气不善，很像那一次张淇等人对她的质问。

是芝不善于面对这样的质问，但想到上次丁岚的话，是芝决定更理直气壮一些。她从容点头：“是我画的。”

马尾辫啧了一声：“你学了多久的画？”

“没学。”

“没学？”

男人不好惹的神情收敛了一些，他认真看了眼这个纤瘦的女孩，回头从包里掏出了笔记本电脑和手绘板。

他将手绘板递给是芝：“再画一次。”

“我没用过这个。”是芝看着那只黑色的塑料笔和小板子有点陌生。

“就把它当纸和笔。”男人的语气平和了不少。

是芝接过两件物品，随手将烂熟于心的柿子小姐勾在板子上。男人坐在她旁边随手指点，什么画笔粗细，什么画笔材质。

她听过一次就理解了，随便试了几笔之后，很快找到了自己需要的画笔和颜色。

男人在一旁看着直眨眼，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当初被人夸奖画画有天赋时还觉得自得，可今天看到是芝的表现，他突然知道了什么叫人比人气死人。

女孩的确是没学过画画，但她下笔的线条自带灵气，几笔就能把人物的形象勾勒得活灵活现。他在没有经过训练时也能画出这样的东西，后来开了设计公司和画室之后，被规训得太过商业化。

再看到这样的线条，男人居然有点感慨。

她用绘画板搞定了一幅画后，另外两个穿西装的男人也凑过了过来。两人对视，又起身站到角落说了半天话，最后点了下头。

其中一人对是芝说：“我们是禾苗映画公司的商务，今天过来找你，是有点事情想和你谈。”

是芝接过男人递过来的名片，整个人还有点懵。

所以这就是孟浮桥说的“来赚钱”？

她随手画出来的小东西居然被人看中了？

是芝接过名片后，那人和她说了一通。大意就是他们想买下是芝的画作为柿子小姐的专辑封面和宣传，但还需要是芝创作出乐队其他几人的形象。

不过考虑到是芝没有接触过商业绘画的要求，需要和林竭泽配合。

是芝看了马尾辫一眼，原来他叫林竭泽。

这时，西装男又说：“至于价格和签合同的问题，要不然叫你家长来谈？”

是芝的心紧了紧。

她不自觉摸了摸手腕内侧，没有出声。

如果叫何媛过来，只怕这一幕如梦一般的场景就真的要破灭了。何媛一定会给她推掉，然后说学生要以学习为重，画画是不务正业。

可对是芝来讲，这是她最接近梦想的时候。

虽然是芝不太懂什么合同和价格，但她知道这件事情只能自己处理。

如果不接受，她就要永远错失这一次机会了。

心底里关于未来的雏形展露了微光，是芝的左手握拳，指甲掐在肉里，一丝疼痛让她清醒过来。

既然孟浮桥要她自信一点，她觉得自己可以做到。

这时，孟浮桥突然出声：“跟我聊就行了，我是她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