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芝怔了怔，诧异看向孟浮桥。

这个称呼已经是第二次出现了，那种莫名心慌又带着点失望的感觉再度浮现。她甩了下脑袋告诫自己，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应该把精力专注在眼前的机会上。

孟浮桥冲她眨了眨眼，她站到了他的身后。宽阔的背影将她笼罩，这是他第几次站在她的身前了？她有点不想算了。

孟浮桥走向西装男，口吻老练地问起合作模式和盈利模式。是芝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她抿着粉嫩的嘴唇，试图摆出严肃的模样。

她竖着耳朵仔细听那些她其实并不懂的分成和版权问题，眼神偶尔会投向孟浮桥的侧脸。高挺的鼻梁因为头顶的光影越发挺拔。他的眼底晦暗深邃，仿佛在谋算什么。

是芝忍不住想，他是在为她考虑对吧？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是芝抬手，轻轻在额头上敲了一下。

要对自己的上心，不要想东想西的。再说了，她要自己改变，不能把命运交给别人。于是她再度绷起小脸，将那些她听不懂的字句填进脑袋。

林竭泽走了过来，点了点她的肩膀：“小家伙，听不懂的话就别听了，过来聊聊？”

是芝还没说话，正在谈事情的孟浮桥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心滚热，让是芝忍不住心脏抽跳。她下意识看向孟浮桥，他还在和西装男聊天，眉眼肃冷，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动向。

可他的举动，却让她忍不住慌乱起来。

是芝按捺住心底的悸动，她暗暗告诫自己，孟浮桥不是这个意思。他应该是想要她留下来认真听、学着面对这种情况的处理办法。

是芝舍不得挣脱，也不想被人看穿自己的藏在心底的留恋。她忽然觉得自己长了一张乖乖脸是件好事。她只要不露出期待的表情，就是世人所以为的“顺从”。

原来强迫也是一种遂心的满足。

她看了林竭泽一眼，压低声音说：“等一下可以吗，等一下。”

是芝乖软的样子让林竭泽说不出拒绝的话，他又看了眼她的画。明明那么跳脱有生命力的线条，居然诞生于这么乖的妹子手里。

他要再观察一下，看看这个妹子是不是真的表里如一。

是芝就这样等在一旁，等到孟浮桥终于舒展眉头，说了一句：“这样不错。”

她大概知道，他已经帮她谈妥了这件事。可是，他的手还没有松开。

光晕落在两人的手臂上，视线开始变得朦胧，是芝全身的知觉都落在自己的手腕上。她摇了摇头，觉得不能再这样。

继续沉溺下去的话，可能会产生更深的依赖。能让孟浮桥注意到的人，应该不会是总在依赖的人。

她想要做和他并肩的人，她也想变得厉害起来。

是芝轻轻动了动手腕，孟浮桥看了过来，那双桃花眼里浮现出她的倒影。

她指了指林竭泽的方向：“那个，他要我过去一下。”

“找你有事？”孟浮桥问。

“应该吧。”是芝也不确定。

“和你一起去。”

两人走到林竭泽身边，清瘦的男人抬头，好奇地看了孟浮桥一眼。他晃了晃杯子里的酒液：“真是哥哥啊？看起来不像。”

“我和她的关系，和你的聊天内容有关吗？”孟浮桥问。

“那倒没有。”

“那就别管。”

孟浮桥拉着是芝落座，用自己将她和林竭泽隔出一个身位。他给是芝开了一瓶矿泉水，然后示意林竭泽：“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全然的保护意味，林竭泽看着都有点想笑。不过眼前的男生完全没觉察出自己微妙的心态，那他也不可能做好人去提醒。

他想要做的，是别的事情。

林竭泽看向乖软的女孩：“你有没有学画画的打算？”

听到这话，是芝诧异抬头。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上一次还是被舒情和舒情的母亲鼓舞。她拿到了那些资料，但高额的学费让她却步。

她原想说不，但这里没有何媛，她用不着回答违心的话。可她想说是的时候，心底却有点异样的别扭。她不想被人看出她在金钱上的窘迫和局促，尤其，是在孟浮桥面前。

于是她沉默，只是握着手里的矿泉水，一声不吭。

林竭泽是个人精，就在这短短的沉默里，他立刻懂了女孩的窘境。她藏起来的眼神和不断往后缩的帆布鞋已经暴露了端倪，再追问，就显得不合时宜了。

而且，他挺欣赏女孩的灵气。

林竭泽换了种问法：“这次合同签下来后，我们也是要一起工作的，不如提前来我的画室熟悉一下？”

孟浮桥抬眼去看是芝，眼底满是征询。是芝触及到他的目光，先是心慌，然后挪开视线。

她看向林竭泽，点了点头。

没办法，画室两个字诱惑力太大。她真的很想看看那个没见过的世界。她想知道握住画笔之后，自己是不是也能找到一条闪闪发光的路。

是芝和林竭泽交换了一下联系方式，约定了下次的见面时间后，孟浮桥起身：“差不多到点了，我要送妹妹回家了。她明天还有课。”

在场的人不约而同看向手表，忽然记起这的确是在找一个小孩子谈合作。西装男笑着摆了摆手：“下次还是约在餐厅见吧，总带小朋友来这种场合也不好。”

是芝抿唇，乖乖点头道谢。

西装男又笑了。

是芝被孟浮桥领走，两人走出包房的时候，张麟追了过来。他冲着孟浮桥招手：“不去看柿子姐的舞台吗？”

孟浮桥指了指是芝：“要送小朋友回家。”

听到这个称呼，是芝皱了皱鼻子，看了他一眼。

什么叫小朋友，两人不是同岁吗？哦对了，她好像还不知道孟浮桥的生日是多少号。

“也是，小朋友就该早点回家上床睡觉。”张麟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是芝不甘心辩解了一句：“可是我比你大。”

张麟拍了拍她的脑袋：“个子和胆子都小，那就是小朋友。”

她努了下嘴唇，被孟浮桥瞥到。是芝羞涩地收回表情，孟浮桥却突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走了。”

两人走出酒吧，他抬手叫车，让她先坐进去。紧接着，他钻进了车里，肩膀轻碰上是芝的肩膀。她回头看他，男生按着她的肩膀坐好，然后关上了车门。

简单自然到仿佛认识了很久，仿佛关系已经好到能够保持这样的距离也不会产生绮念臆想，抑或者，连心跳都在熟知的领域。

是芝想，这个瞬间真的很美好。如果能无限延长，就更好了。

到了小区门口，大排档的摊位支起来了。混杂着辛香料和辣油味道的空气飘散，咕嘟咕嘟的砂锅粥冒着诱人的泡泡。

沸腾的人声和锅仔里的红油一同翻滚，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身侧的孟浮桥低头：“饿了？”

她连连摆手：“没有。”

“那你就当是我饿了，陪我买点东西吃。”孟浮桥说。

两人一边排队等着，孟浮桥一边给她说版权的问题。是芝发现孟浮桥和她的确很不一样，他会小心观察她的表情，如果她露出了一点点困惑的模样，他就会调整词语，尽量用她能明白的句子解释。

那份温柔和细心让她偶尔会晃神，她好像看到了大家不了解的孟浮桥。

原来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蟹脚面和煎饺热腾腾的被打包好，孟浮桥还给她塞了一杯绿豆汤。是芝想要把钱给他的时候，孟浮桥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等我们大画家拿下这一单再请我吃顿好的。”

被他调侃，是芝觉得脸颊发热，连大拇指都不自觉藏进了拳头里。

但对上孟浮桥鼓励的眼神，她莫名心头一热，然后说了一声，“好。”

“光回答好不够。”孟浮桥抽走了她双手捧住的塑料杯。

是芝一怔，仰头看向他。

暖黄的灯光落在他的眉眼里，融成了她形容不了的漂亮色调。后来的她一直想用画笔和颜料重新描绘这一幕，她调过一百种黄色，都不及他眼底的颜色绚烂。

心跳再度浮现到喉头，她听到孟浮桥说：“右手举起来。”

是芝依言照做，她的小指被勾住，似乎连心弦也被一并撩动。接着，他亮出拇指，两人的手指相触，盖上了象征承诺的印章。

“拉钩，你就不能逃了。”孟浮桥的话语里带着浅浅的笑音。

早就逃不掉了，她悄悄咽下过速的心跳，假装平静地回应。

“嗯，不会的。”

她是心甘情愿地坠落，一直都是。

两人走到是芝家楼下时，她习惯性抬头，却看到自家楼层的窗户里透出了光亮。接着手机振动，她拿出来一看，显示出“妈妈”两个字。

她紧张地抿住嘴唇，心下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而站在一旁的孟浮桥轻笑出声。他将手里挂着的牛肉煎饺袋子挂在她的手指上，然后凑到了她的耳边。

路灯昏暗，月光皎洁，如雾如纱的光线拢在是芝的耳边。那圆润可爱的棋子耳生出一副让人想要触碰的念头，孟浮桥伸手，又收了回来。

他耳语了一阵，轻拍了拍她的背：“去吧，没问题的。”

是芝一步三回头，小脸上写满了困窘。但最后她点头的模样又充满的信任，就像一只被他捡回来的小猫，第一次要脱离他独自去探索世界，可爱里又透出了几分坚强。

孟浮桥收回眼神，他坐在旁边的长椅上，打开了盛着炒面的袋子，又看了眼那盏亮着的灯。

多好，她还可以为妈妈的担心而担心，这是一件奢侈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