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祝这类角色在世间并不罕见,在祈福祭祀的场合更是必不可少。然而宫禁之中,若非必要,上位者并不愿意让女巫频繁出入。就怕嫔妃们因争宠过激,而堕于厌胜之术。
若非明玉久“病”不愈,加之王后念她平素恪守本分,是断不会同意让她请女巫入宫祈福。
这原也没什么特别的,但嬴阴嫚向来胆大活泼,好奇心旺盛。一听说夫人的宫里来了个从民间来的女巫,就执意要亲自前来瞧一瞧。明玉怕惹麻烦,内心其实并不希望她过来,无奈公主的性子太过执拗,明玉实在拗不过,只好同意了。
公主按约定来时,女巫还未到。所以明玉就把胡亥抱了过来,希望姐弟俩能多亲近亲近。
年龄尚小的胡亥还是很喜欢阴嫚这个姐姐的,一见到她就伸出小手要她抱。可嬴阴嫚却不然。明玉在跟前的时候,她还会抱着弟弟逗弄一会儿,等明玉一离开,她便把弟弟放到一旁,由着他自己玩耍。
嬴阴嫚不喜欢小孩子,自然也不喜欢这个小弟弟。她年纪不大,却很烦比自己小的孩子。尤其是胡亥,嬴阴嫚第一次见他时,就被年仅一岁的胡亥扯了头发,可当时在场的人都偏袒胡亥。嬴阴嫚气恼之下,便在心里默默决定再也不喜欢这个弟弟了。
胡亥并不知晓,自己因小时候犯下的错而被姐姐“记恨”上了。他对待姐姐一如往昔般热情,然而在多次伸手示好却遭到冷遇后,他最初的那份热情也渐渐消退了。
今日也是如此,胡亥一边玩,一边唤“阿姊”,可嬴阴嫚总也不理他,他也就不再开口了。
嬴阴嫚百无聊赖地等了许久,都有点儿厌倦了,就在她等得不耐烦时,明玉才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她兴奋地走到明玉身边,撒娇问:“夫人,女巫呢?”
明玉勉强笑了笑,略带点歉意地说:“阴嫚,这女巫今日来不了了。”
公主一听就急了,忙追问道:“为什么啊?”
“应该是有要紧事。”
“还有什么事儿比您的事儿还要紧呢。”公主撇撇嘴,“那她下次来是什么时候啊?”
明玉摇头苦笑道:“不会再来了,我的病快好了,也不好总叫外面的巫医入宫。”
嬴阴嫚大失所望,强忍着失落的心情在明玉这儿陪坐了一会儿,之后就行礼告辞了。
而她心心念念想要见的女巫,竟变成了个老翁模样。老翁的心情却格外闲适,正手握着一根竹竿,悠然地坐在河边垂钓。
刘彻远远望了一眼,就知这人是公孙无疑。多年不见,公孙先生依然是草鞋笠帽,粗麻布衣,但比起从前那幅浪荡不羁的模样,如今的他倒多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气韵。
起初,刘彻不欲扰了公孙垂钓的雅兴,故而放轻了脚步,悄然行至其身后,在离公孙不远处停了下来。
他安静地伫立着,目光牢牢地锁在了公孙的身上。
公孙似乎已经感知到了刘彻的存在,却并未露出丝毫异样神色,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期待着河里的鱼儿能快些上钩。
他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只要鱼儿最终肯上钩,无论让他等上多久,他都心甘情愿。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气逐渐变得温暖起来,不再像早晨时那样,一阵接着一阵的风,冷飕飕的。
或许是水中游鱼也喜暖畏寒,天温一热,它们便在水中也游动的更加活跃。
河水清澈见底,公孙先生微微俯身探头瞧了一眼,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轻轻点了点头。不多时,平静的水面上缓缓泛起了一圈圈圆形的波纹,公孙先生手中一沉,知道那是鱼儿已经咬住了鱼钩。
他心中不禁大喜,想要用力将鱼钓上来。然而,事与愿违,一块突如其来的石子猛地飞入水中,瞬间打破了他的计划。鱼儿受到惊吓,迅速挣脱鱼钩逃走了,摆动的鱼尾搅的水花四溅,溅了他一脸的水。
公孙呲牙咧嘴的用袖子擦了擦脸。看着他这副狼狈的样子,刘彻不客气的笑了。
“哈哈。”
听见这声音,公孙先生皱着眉,回头瞪了刘彻一眼,问:“你是故意想让老夫出丑?”
“是。”
刘彻道:“是故意的,也是你该得的。”
公孙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下来了,他气愤地盯着刘彻,过了好半晌,嘴角才艰难地扯出了一个笑容。
“别这么大火气吗。”他满脸和善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住在这附近没挪动,不如随我到家中坐坐?”
“呵。”刘彻面带笑容,眼里却是古井无波,“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就像是看不出对方的冷淡一样,公孙先生笑吟吟的,连声道:“好、好。今日重逢,能与君叙话也是解了老夫多年来的相思之苦啊。”
有病,刘彻默默地想。对这种黏黏糊糊、腻腻歪歪的话,他一向敬谢不敏,何况还是从一个老头子嘴里说出来的。
他淡漠地瞥了公孙一眼,“走吧,这几年,我对你也是思念得很呐。”
公孙先生神色略显尴尬,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未再多言,随即便转过身去,引着刘彻朝自家屋舍走去。
已至午后时分,正是一天里光线最为充足的时候,炽烈的日光倾洒而下,照亮了存于天地之间的万物。然而,这份光明却独独被公孙的家拒之门外。只因他那屋子仅开了一扇小窗,难以让足够的光线穿透而入。
刘彻刚进门,便下意识地打量起了周遭的陈设。还是那张带有裂缝的小案,还是那破烂的席子,一如当年,仿若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神态自若地坐下,目光落在眼前的公孙身上,只见公孙有条不紊地将自制的蜡烛点燃。
燃烧的烛芯散发着幽幽火光,明明灭灭,宛如将熄的星子,只能堪堪勾勒出公孙先生清瘦的轮廓。这点光亮在狭小的茅屋里都显得微弱,仅够刘彻看清对面公孙的那张虚伪的脸。
正巧,点完火的公孙也抬起头来与刘彻对视,四目相对间,到底是公孙先开了口。
“或许你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
“我没兴趣听故事。”刘彻微微仰起下颌,目光带着审视意味,“我只需要你解答我的疑问。”
公孙轻笑一声,没有一丝的慌张,“那就请问吧。”
“你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