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点到名字的蒙毅猛地一抬头,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认识这位从燕国来的使者。
这人是谁?
蒙毅感到疑惑万分,刚要请示问询,就见那燕使直直地走到了王上的近前,半个眼神都没分给自己。
从举止神态看,这人像是想跟王上叙话,可为何要唤自己的名字?难道……
突然,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在蒙毅心头闪过。他下意识侧首看向嬴政,却见大王神色微妙,刻意回避了他投来的目光,这一反常举动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想。
这下,蒙毅几乎可以肯定,王上一定是冒用了他的名字,骗取了眼前这位燕使的“芳心”。
意识到这一点,蒙毅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嬴政见了,只觉得自己好丢脸,若不是有冠冕在,他头发都得炸开。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在这样尴尬的情形下与刘贵重逢。
自己逃亡时冒用了别人的姓名,现下还被正主发现了,实在太不光彩。嬴政从来没有经受过这么难堪的事情。
他心里莫名生出了些心虚的情绪,环顾一周,发现除了公主和刘贵这个讨债鬼,其余众人都恭顺地低下头去,仿佛在以此表明自己对刚才的事情全然没有听明白。
嬴政满意于他们的识趣,刚松了口气,打算不给任何解释,直接拉着公主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不料计划赶不上变化——屋内仅有的两个毫无眼色的人,竟针尖对麦芒般地争执起来。
争端是由刘彻先挑起的。
他方才打完招呼,见嬴政装死不回应,顿感无趣,便开始左顾右盼起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他便发现刚才砸伤自己额头的那个少女,此刻正站在一旁。再结合这个少女的言行举止,刘彻很容易就猜出了她的身份。
怪不得这少女如此仗骄傲于父亲的威名,原来竟是个小公主。
再看她的年纪长相,想来就是当年郑夫人所生的那个孩子了。当真是无巧不成书啊。刘彻心中暗自感慨。
乌飞兔走间,当初的小婴儿都长大了。刘彻虽始终以一副年轻的样貌示人,但心岂能不老?
想着想着,他的目光凝在了嬴阴嫚的身上。阴嫚被他看的好不自在,呵道:“你看什么!”
这一声呵斥,将刘彻叫回了神。他眨了眨眼,一边想着“这孩子脾气好大,不像母亲和兄长,可能是随父”,一边微笑着问:“你是蒙兄的女儿?”
嬴阴嫚听不懂,“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欲表明自己堂堂秦国公主的身份,可话还未说出口,蒙毅就突然起身,对着嬴政拱手请辞道:“王上,臣还有些私事未处理,先行告退了。”
蒙毅是真一刻都不想留了,毕竟这世上恐怕没有什么事,是会比发现自己的顶头长官竟冒用自己的名字在外骗人更令人感到无措的了。简直无妄之灾!
他现在已经不想猜测王上都顶着他的名字在赵国招惹过什么人了,只想快点儿走,然后找到自己的大兄好好说道说道这件事儿。
毕竟是自己冒用蒙毅姓名在先,因此嬴政对蒙毅还是有那么点儿歉意在心里的,虽然不多,但是有。只是身为国君,他不会表现出来。
现下蒙毅主动请去,嬴政思量一番,觉得在让他留在这儿跟自己继续大眼瞪小眼也是徒增尴尬,便点头应允了,“去吧。”
“谢大王。”蒙毅最后行了一礼,便利落的转身离开。
他这一走不要紧,只是苦了祖父。蒙嘉就这样被自己的亲侄孙抛弃了,他心有怨气,本想请求跟着离开,就见王上忽的一下站了起来,大步走到公主身前,拎起她就准备走。
“诶,才刚见面,蒙兄怎么就要走?”刘彻笑容依旧,还伸手扯住了嬴政的袖子。
嬴政脚步一滞,侧过头,目光如炬地盯着刘彻,不言不语。良久,他一挥袖,将刘彻搭在上面的手重重甩开。
刘彻也不介意他的冷淡,转而拍了拍他身边小公主的头,调侃道:“蒙兄以后还是多留心管教女儿,别太纵容了。”
“女公子生得可爱,可脾性如此高傲,除了你这个亲父,又有谁会一直包容呢?”
“你!”
听了这话,嬴阴嫚气得不行,可瞥见父王黑沉沉的脸色,只好暂时咽下这口气。她真是讨厌死眼前这个男人了。
与女儿不同,嬴政虽也气恼,但对刘彻的话却很认同,毕竟今天若不是公主耍性子,自己也不会丢面子。
不过秦王教女,没道理让一个“燕使”来指点,所以嬴政只是冷哼了一声,道:“不必你挂心。”
“我有正经事,回见吧。”说完,便带着公主扬长而去。
随从们看到这一幕,左右相顾了一眼,便脚步匆匆地追了上去。
似乎每次再见都是以不欢而散为结局的,刘彻冷笑,意兴阑珊地想。
不想再见了,更不想用一个背负着刺秦使命的身份再见。
此刻,从不怕折腾、总爱搅弄风云的刘彻,竟生平第一次满心渴望着尘埃落定。
车轮尚能随心提速,载着主人奔赴终点,可世事却难以如此顺遂如愿。
回宫之后,一贯横行无忌的嬴阴嫚,竟破天荒同时遭到大王与王后的严厉斥责。
她虽低头应承,看似诚恳认错,实则对这些训斥不以为意,心中认定全是今日碰上的“燕使”害得自己受责。
如果再碰见,本公主一定要他好看!
嬴阴嫚脑中思索自己到底得怎么修理那人才好,想着想着,一时想入了迷,忽略了坐在上首正喋喋不休的王后。
王后定睛一瞧,就知道这孩子压根儿没把自己说的话听见耳里,不禁怒道:“阴嫚!我说的话你听了吗?”
她平素温和,极少这般疾言厉色,偶尔一次爆发,着实令人震惊。嬴阴嫚从未见过母亲如此生气,先是被惊得一怔,随后才抬头怯生生地看向王后。
见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这副可怜的样子,王后的心霎时就软了,她叹道:“自今日后,你就别老老实实待在我这儿,吟诵诗书吧。”
“嗯。”嬴阴嫚不敢再辩驳。片刻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那我今日还能出门吗?前几日我同胡夫人约好了,去她那儿看女巫。”
听到“女巫”二字,王后面露犹豫。念及与胡夫人私交甚好,最终还是应允了公主的请求:“去吧,记得早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