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库兰当上酋长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两天，这两日族人们陆续准备好岁贡，今日就要去阿勒腾交。

慧哥儿作为新上任的酋长夫郎，当然要跟过去拜访县令家女眷。两个小家伙虽然还不到四个月，也得裹严实了塞到轿厢里。

两人还太小，晚上见不到慧哥儿不肯睡觉，谁哄都不行。托汗和加玛疼孙子，也准备跟着，是以这次交岁贡的队伍格外壮大。

又因为白灾那几日损失严重，这次哈巴提特意让五大部落的酋长都早些到府衙，商议如何到凉州去哭穷，所以族人们一到阿勒腾，就发现其他部落的人也都到了。

以往大家交岁贡都是分开的，毕竟都是赶着牛羊嘛，堵在一块儿容易乱。现在要商议事情，五大部落齐聚，可苦了阿勒腾的商贩们了。

本来五个部落分开来，他们这些店铺伙计啊、跑堂啊都能招待好客人，哪像现在，人挤人的，很多人看到人多都走了，白白损失了生意。

阿勒腾的住户们也愁，以前能多挣几天钱，现在都凑到一起。就拿客栈来说吧，部落里相互联姻的很多，房间有限那就挤挤嘛，结果就是客栈少挣了银子。

县令哈巴提可听不到这些抱怨，他想的是赶紧统计好受灾情况，好早些到凉州去哭穷要银子。

听到损失最少的库兰家也死了二百头羊，哈巴提脸色才郑重起来，叹口气道：“库兰，胡仑别克，既然你们都决定了，酋长的事我也不说什么。这样，去凉州时胡仑别克也跟着一起去见见刺史，也好让刺史知道你是自愿让位的。”

胡仑别克点点头道：“这个我知道。”

哈巴提点点头，对着其他几位酋长道：“你们也别回去了，今日修整一日，干脆明天我们就先去刺史府。虽然离过年还早，但早些去才好要到钱呐。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大家都知道，其他县的肯定也去的早，我们不能耽误了。”

大家都点点头，库兰想了下，问道：“酋长内宅要去人吗？”

哈巴提笑笑道：“不用。你家孩子还小，要想去的话明年跟着去凉州看看就成，这次是去办正事的，没有内宅的交际往来。”

县衙外差役们在紧急清点岁贡数量。

县衙后宅，音哥儿挺着五个月的肚子，拉着慧哥儿的手道：“慧哥儿你真是有福，一生就是龙凤胎，我在阿勒腾都听说了。”

从未露面的县令妇人诺敏也笑眯眯地：“就是，阿勒腾都传开了，说喀日图出生了一对龙凤胎，是草原上的福气呢。”

诺敏是一个十分窈窕的妇人，因经年没有劳作，显得比海拉还要年轻几岁。不同于海拉的浓艳，诺敏长相偏温婉，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的，却让人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听她说。

“都是族人们稀奇。要我说，阿勒腾这么大的地方，龙凤胎还不是寻常，夫人你们别取笑我们没见识就行，我们啊，芝麻大点的事就嚷嚷得满草原都知道了。”慧哥儿赔笑道。

诺敏看他神色间并没有倨傲之色，知道是个谨慎人，笑笑问道：“这次雪这么大，你们坐爬犁来的？”

“对。”慧哥儿脸上笑容更真挚了些，感慨道，“我还是第一次坐爬犁呢，还挺快。”

诺敏哈哈笑起来，温婉中露出些草原姑娘特有的豪爽：“阿勒腾这里雪还算小的，草原更深的地方，听说雪有两人高。每到这时候，大家就都坐爬犁出行，比马车还快呢。我听说有些部落会驯鹿，用鹿拉爬犁呢。”

几人开始聊些草原的稀奇事，慧哥儿和音哥儿听诺敏细细聊着，不时问几句。

慧哥儿没想到诺敏是个好说话的，以前都没见过，以为是自持甚高，不愿与他们这些寻常族人交往。不过他现在是以酋长夫郎的身份来的，可能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吧。

到了吃晚食的时间，诺敏才起身告辞。慧哥儿从身侧的箱子里拿出一盒香来，道：“这是我自己制的帐香，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夫人要是用的好就跟我说，以后我常给您送来。”

诺敏听说是帐香，接过去就闻，笑着说：“我们草原就喜欢烧帐香，我就收下了，以后用着好了，可不客气了。”

“那可好。”慧哥儿笑着将诺敏和音哥儿送出门，音哥儿临走前冲他眨眨眼，慧哥儿微微点头，这才回去等库兰来吃饭。

两人和四个孩子，还有托汗和加玛仍住蒙恩这里，等了没一会儿，库兰和蒙恩就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送完婆母的音哥儿。

库兰如今成了酋长，蒙恩当然要庆贺一番，特意准备了马奶酒，无奈库兰冷面拒绝道：“晚上还得哄孩子呢，不能吃酒。”

蒙恩真想用酒糊他一脸，幸亏他的娃娃明年也要出生了，否则真能揍他。真是任何时候都不忘了跟他谝。

“慧哥儿，你给我两件卡万和米尔的小衣服呗，说不定我也能生龙凤胎呢。”音哥儿不管两个男人的官司，凑到慧哥儿身边小声说。

“好，我回去找找，明儿就给你。”慧哥儿没当回事，在大晋互相赠送小孩儿的旧衣服是常事，他赶紧说，“先吃饭吧，一会儿卡万和米尔醒了就吃不成了。”

两孩子刚喝过乳果睡着，这时候两个大人要是不趁着时间赶紧吃饭，等人醒了就没时间了。

库兰闻言赶紧吃起来，蒙恩不甘示弱，库兰夹什么他跟着也夹，像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儿一样。音哥儿好笑道：“好了，像什么样子。幸亏是和慧哥儿家关系好，要是让其他人看到，还以为你不想给库兰好吃的呢。”

蒙恩哼一声，开始正常吃菜。等吃好离开时，还把特意带来的马奶酒带走，让想独自喝两杯的托汗无语。

晚上，蒙恩房间，音哥儿躺在床上，小声问道：“我们也是喀日图族人，是不是如果不做官了，也是归库兰管的？”

蒙恩愣了下，拍了拍音哥儿的肩膀，笑着说：“那当然。部落里酋长最大，等爹致仕了肯定是回喀日图的，那时候就得听酋长的。”

音哥儿点点头，明白现官和现管的意思，若有所思。

蒙恩道：“想什么呢，库兰你还信不过？”

音哥儿摇摇头，只是道：“其实分牧以后，有没有酋长关系不大。我只是觉得以后官府可能会取消酋长的。”

“那不会。”蒙恩摇头，“草原部落有几百年了，是大家在荒原里相互扶持着创建起来的，轻易不会取消的。就算大晋取消了，我们的血液里也还是认酋长认部落的。最起码，部落里七代以内都不能成亲，这个规矩在这摆着，我们就得知道自己是什么部落的。”

慧哥儿不知道隔壁房间正在聊取消酋长的话，他只对库兰说：“明日去凉州的时候，你也带些香过去，就说是家里制的。大晋人也喜欢焚香，这是雅事，不算是谄媚之举。”

见库兰脸色有所和缓，这才接下去说：“我想着，你当上酋长得做些事才行。要不你跟刺史建议让部落里学大晋的文字？这样草原和大晋更深的融合在一起，刺史肯定高兴。”

库兰点点头，道：“我听小叔说过，刺史也有这个想法，只是可能有什么耽搁了，一直还没推行。我再提一句就成。”

知道刺史是聪明人，慧哥儿也不瞎出主意了，只让库兰放心家里，他会管好家的。

两个孩子倒是不认床，喝了乳果就睡，只是必得中途再醒两回。因担心库兰明日赶路劳累，慧哥儿悄悄起身去喂孩子，没想到库兰比他醒得还早，一骨碌就起来去热乳果。

“你歇着，我来就成。得有大半个月见不到卡万和米尔了，这有些舍不得。”库兰拿起两个乳果，笑着说。

“那你在凉州给他们买些玩的就成。”慧哥儿笑眯眯地道。

库兰点点头，专心喂孩子。

第二日一早慧哥儿起来时，库兰已经走了。他也不好再在蒙恩家住太久，只让托汗和加玛去采购些吃食、饲草等，并着重让托汗去买几本书，年后去夏牧场给冬儿和丹哥儿正式启蒙用。

想了想，又让带些话本回来，夏牧场人少，没事时可以看话本打发时间。

等所有东西都买齐了，又将小衣服给了音哥儿，众人才在第三日坐着爬犁回冬牧场。

刚来时就遇到大雪，后来又忙着防狼，没时间冬宰和捕鱼。慧哥儿回去之后就主持着今年的几件事。

冬宰杀了一头牛，一匹马和八只羊。因现在冰太厚了，凿不穿，要想吃鱼得等年后化冻了。因此冬宰慧哥儿特意多杀了羊。

因往日托汗都要泡温泉去乏疗养的，慧哥儿苦劝托汗和加玛两日，两人才松口。冬儿和丹哥儿也大了，陪着给阿爷阿帕过去解解闷，也算是孝心了。

事情都上了正轨，慧哥儿抱着卡万，梅哥儿抱着米尔在灶房转悠。不知两孩子什么癖好，就喜欢看灶房里的炉火，火烧起来时还会啪啪鼓小手，兴奋的什么似的。

刚和库兰分开那两日，在蒙恩家时还会不住地瞧门外找人，现在似乎把爹全忘了，只知道看火，慧哥儿和梅哥儿做饭都得背着孩子。

冬羔开始陆续降生，慧哥儿安排男仆轮流守夜。马那甫因感恩库兰家的帮助，连续值守了好几夜。

这日慧哥儿刚睡下，马那甫就气喘吁吁地低声喊：“主家，主家，有两只羊难产，您快去看看。可能是多羔，生产不顺。”

慧哥儿拍拍两个孩子，梅哥儿轻轻推开门，道：“慧哥儿你去吧，我来看着孩子。”

马那甫在叫慧哥儿前就已经回家叫醒了夫郎，慧哥儿点点头，起身披衣出去。

羊圈里，几站马灯亮着，两只羊在地上痛苦的咩咩叫，慧哥儿看地上一滩的血迹，知道太晚了，闭了闭眼道：“杀了把小羊羔掏出来吧，洗净抱到我和库兰的房里养着。”

马那甫也知道救不活，他们是男仆，不敢擅自做主杀羊，而且还是正值壮年的母羊，因此才特意来喊的慧哥儿。

马那甫道：“知道了，主家。您先回去，您还要带孩子，这种场面还是不要看了。”

慧哥儿点点头，再次叮嘱送到他和库兰的房里才安心。

到房间时，卡万和米尔还没醒，他松口气。心里为两只母羊念了几句往生经，这才敢近前去看孩子。

没多久，马那甫和另一个男仆就抱着四只白白的小羊羔进来，笑着说：“主家，都是生的双胎，吉利得很。”

慧哥儿见小山羊羔睫毛长长的，嘴唇粉嫩柔软，就是比寻常刚出生的羊小些，他小声道：“好，我去给他们喂些奶。你们去守着吧，还有母羊要生吧？”

“有，不过都不是第一胎，应该没问题。”马那甫答道。羊群都是标记好的，哪些母羊是第一次生，哪些母羊已经生过几次，身上都有标记，他们一看便知。

慧哥儿冲几人点点头，起身去热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