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爹叫你去家里说事情。”
一大早,库兰正在家吃早食,那木拉脸色沉重地到家喊库兰。
库兰见他脸色不好,想想知道应该是托汗一大早去找小叔了,心里有些懊悔。老头儿昨日还好好地,今儿怎么突然发难了。
他咽下最后一口面果子,对慧哥儿点点头,开始跟着那木拉向酋长家走去。
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言,只在路过族人家时才跟人打打招呼。现在天气不像前几日那么阴沉,阳光洒向大地,虽没有任何温度,却给人以光明希望之感。
只可惜这份感觉没有照到那木拉心里。他不知道托汗大早上发什么疯,竟然说爹杀死了老酋长,让他给个说法。
爹在他心中就是英雄,是带领族人们用上铁皮烟囱,用上铁质菜刀的大功臣。要不是爹最早带着大伙儿投靠大晋,喀日图早跟赛兰图一样,成为草原最穷的部落了。
那木拉沉着脸不说话,心里对二哥也有些怨气,不好好管管他干爹,是不是对娘有意见,从而对爹也不好了呢?
库兰没猜到那木拉的心思,但从表情也看得出是对他有意见。他也没放到心上,这个弟弟大大咧咧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到时候再哄哄就行。
两人心思各异地来到酋长家正堂,只见胡仑别克、海拉和托汗都沉着脸分坐两边,两人进来也没人看一眼。
那木拉语气不好地问旁边的男仆:“阿勒玛罕和塔布斯什么时候来?”
男仆低声回道:“已经去叫了,很快就到。”
那木拉也不招呼库兰,找了个座位坐了,沉默着喝奶茶。海拉小女儿加依娜年纪小,被大家打发出去玩儿了。
库兰也不用人请,静静地坐下等人。见母亲海拉虽然面色难看,但始终昂着头,闭紧嘴不发一言,知道以她骄傲的性格,被这么多人知道曾经被人虐待的事实,面子上挂不住。也不再去看,低着头喝茶。
很快,阿勒玛罕和塔布斯都来了。见众人的架势,阿勒玛罕猜到了些什么,问托汗道:“你是要问老酋长的事?”
托汗点点头,看看众人,语气沉重:“库兰跟我说了,我知道老酋长可能为人不够正派。但他毕竟曾经救过我的命,我得把事情搞清楚。当年战场上,老酋长的伤,是不是你胡仑别克用了香丹草,害得老酋长流血致死的?”
胡仑别克叹口气,道:“你既然猜到了,我也不瞒你,他当时打得我跟海拉没了活路,他不死就是我们死。都是我做的,和海拉无关......”
“呵呵。”海拉瞥了托汗一眼,冷声道,“你是不是还认为那个混蛋是英雄?”
“不管是不是英雄,他救过我的命,我就得搞清楚。”托汗面无表情地回道。
“清不清楚有什么用?”阿勒玛罕嘲讽道,“是不是在你看来,胡仑别克和海拉就活该被打,不能反抗?”
“我没这么说。”托汗嘴硬,“我只是想问清楚。”
“那我告诉你。”海拉起身,低头俯视众人,又昂着头道,“我海拉是王庭部落出身,是草原的贵族,能嫁给那个混蛋已经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了。可他呢,竟然打我。”
海拉声音开始颤抖:“你见过火钳吗?他像对待犯人一样,给我身上烙字,还用羊角扎我。”
她吸吸鼻子,颤抖着说:“你可能知道我大女儿出生不到一个月就死了,可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吗?被他活活摔死的,当着我的面,活活摔死。”
海拉昂起头,呸一声道:“他该死,我早该杀他了。香丹草和蒲丹草的事是我告诉胡仑别克的,你要怪就怪我。我早就想杀他了,只可惜他没死在我手里。你要给他报仇只管找我,我等着瞧。”
说完不等众人说话,径自离开正堂。
塔布斯叹口气,劝托汗道:“托汗,我见过老酋长打胡仑别克。老酋长真的不是好人,别看在外面表现得多好,对胡仑别克和海拉那就不是人。”
“就是。”阿勒玛罕也啐一口,“那就是个畜生。这种人死了有什么可惜的,你要搞清楚作甚?这种人就是下阿鼻地狱都是轻的。”
胡仑别克担心海拉,起身道:“事情你已经搞清楚了,还请回吧。”
“等等。”托汗出声道,“我还有一句话要说。虽然老酋长该死,但你和海拉毕竟杀了人,不能再做酋长。把酋长让给库兰做,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不然我就告诉哈巴提,他可是老酋长一手提拔的勇士,肯定不会视而不见的。”
“干爹。”库兰叫道。他没想到托汗的目的在此,有些吃惊地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当酋长了?”
“我不管。”托汗说道,“胡仑别克已经不适合当酋长了,你才是最适合的人选。你们考虑看看吧。明日我再来。”说着也不管众人如何反应,也离开了。
胡仑别克心里叹口气,他杀了人后几晚都睡不着,没想到二十年过去了,还是被人揪了出来。这酋长不当也罢,反正也不是他的。
他抬步离开,正堂一时陷入沉默。
那木拉气愤地起身:“二哥请吧,家里不欢迎你。”说着扭过头,气哼哼地走了。
库兰有口难言,和阿勒玛罕、塔布斯点点头,起身回家。
慧哥儿听说时,张大嘴巴不敢相信:“你要当酋长了?”
库兰哭笑不得,敲了敲慧哥儿的脑门儿:“没想到还是个官儿迷。当不当还不一定呢,得看小叔怎么说。怎么,你想当酋长夫郎了?”
慧哥儿回过神,有些觉得恍然如梦:“能当官儿自然是当官儿好了,以后孩子们也不会受欺负。”
他还是传统的大晋思维,觉得官府里的人怎么都比普通百姓有本事,出去不会受人白眼。
库兰心里有数了,想了想道:“我第一次听说还有个大姐姐......”
他的话还没说完,慧哥儿惊叫道:“怪不得海拉这么疼米尔?你说会不会是米尔长得像你大姐姐?”
库兰恍然大悟,这就解释得通了。
没过几日,胡仑别克又召集了众族人开会,宣布了将酋长之位传给库兰的决定。
见大家面露惊讶,他道:“麦吉拉因要走商,已经不适合当酋长了,库兰是老酋长的二儿子,顺理成章应该他来当。我年级大了,当酋长这么多年,也是时候歇歇了。”
胡仑别克还不到四十岁,说年纪大实在有些假。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道如何反应。
塔布斯知道原委,朗声道:“既然是酋长的决定,我们也不说什么。库兰是个放牧的好手,以后有他带着,喀日图会越来越好。”
众人反应过来,酋长反正又轮不到他们,谁当不都一样。现在都单独放牧了,不像以前还要让酋长来分派伙计。纷纷开口表示支持酋长的决定。
麦吉拉因大雪耽误了一段儿时间,今日才回就听到这么大的消息,有些难以置信。不是他想当酋长,而是知道亲爹竟然是一个混蛋。
不像库兰,他其实是见过亲爹的,可当时他也才不到三岁,早忘了亲爹的模样,只知道对他不错,还让他骑大马。
他看看前面站着的胡仑别克和库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小叔养了他十几年,他早就将小叔当成亲爹了。
现在小叔因为一个混蛋连酋长都不能当了,不知为何,他对库兰竟有些不喜。
等人都走了,胡仑别克拉着麦吉拉、库兰和那木拉三兄弟,将事情复述了一遍:“你们别对库兰有意见,是我执意不想当酋长了。
现在都是分牧,酋长当不当的意思也不大,而且我毕竟做错过事,不适合再在酋长的位置上,服不了众不说,被别的部落或官府知道了也不好。”
“可那算什么错事,他本来就该死。”那木拉嘟囔道。
“别说了。”胡仑别克抹了把脸,对众人道,“过几天我和库兰带着大家去交岁贡,把事情跟哈巴提说一下,之后还要去凉州拜年,你们去准备准备吧。”
库兰对大家点点头,道:“小叔你放心,我会做好酋长的。遇到不懂的我会来问您,一定让族里越来越好。”
“好,去吧。”胡仑别克拍拍库兰的肩,叹口气道,“别怪你娘。他被你爹伤得太深了。当年你越长越像大哥,她也是受了刺激,才赶你出家门的。
那天......那天是大哥摔死大侄女的日子,她做了噩梦,你们又都去看她,她才掐你的。”
“小叔,我知道。”库兰语气有些沉重道,“是爹对不起娘,你们没做错。当时打仗那么凶险,就是你......,他也会战死的。族里人都说他主战,一直不肯降服大晋,如果他活着,肯定会和大晋拼个你死我活。当年整个部落被灭的又不是没有,你能主和,也是族人们的福气。”
“哎。”胡仑别克眼眶有些湿,忙别过头去,摆摆手,“去吧,和慧哥儿好好过日子。”
“库兰。”麦吉拉起身,开口道,“以后对小叔和娘好点儿,他俩不容易。”
“我知道,大哥。”库兰点点头。见那木拉始终撇着嘴不理他,便抬手悄悄他的头,道,“二哥走啦,下次给你带好吃的。”
“我才不稀罕。”那木拉嘟囔道。
正屋卧室内,海拉蓝色的大眼睛下,一汪清泪滑下来。她的孩子没有看不起她,没有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