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面上,南弋国皇帝膝下只有三位皇子。
但少有人知,南帝还是皇子时,失意之际曾被派往边境镇守疆土。他去时未带王府家眷,却在那里曾与一江湖女子邂逅,过了一段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南帝彼时失意,并未将身份告知,后来朝中急召他回宫时才将身份说明,不曾想却引得那女子愤恨,竟就此离开再不相见。
一时隐瞒最终换来永失所爱,再加上离别时那女子腹中已有了南帝骨肉,这更让南帝悔恨不已,多年来一直在寻找那女子踪迹,却始终无果。
在朝的三位皇子中,太子继承大统本是毋庸置疑,然而几年前太子病逝,近几年大皇子越发病弱,朝中不少人便将宝押在了已立下不少军功的三皇子身上。
谁知前不久,南帝出宫巡游遭遇刺杀,危难之际被一少年救下。
那少年替南帝挡了一刀,胸前汩汩冒着鲜血,却仍不忘将手中被鲜血浸染的玉佩颤巍巍递至南帝手上。
南帝望着那玉佩,大惊。
那玉佩正是自己多年前赠与那江湖女子的。
原来如今为了救自己而身受重伤的少年,竟是她留在这世上的唯一骨血。
是她与他的血脉。
待那少年被救回,南帝立即改换主意,要将前往大翎贺寿、与大翎交好的绝佳机会留给那少年,并借此昭告他四皇子的身份。
这消息如同巨石入河,在本就暗流涌动的朝堂掀起阵阵涟漪。
此间自然有人反对,并仍力推三皇子前往,南帝不允,仍执意要让四皇子趁此机会恢复身份。
双方僵持一月之久,才以南帝难堪压力不得不让步而告终。
只是这事被瞒得隐秘,就连南弋国的民间百姓都不清楚,面前这个远在大翎的风流世子又如何会知晓?
卫澈抱臂而立,似是看出了南鸣钊眼中疑惑,于是便道:“三殿下想问此事发生不到半月,我却为何知晓?”
他笑道:“知己知彼的道理,我想三殿下应当还不曾忘却。”
春夜微风仍凉。
夜风拂过屋脊,掠过柳梢,最终卷入小巷。
南鸣钊却从这并不熟悉的情景中嗅到了一丝从前的味道。
此时此刻,面前这人的神态,他的语气,他的腔调,竟让他好似回到了曾经的战场。
彼时他因大意而落败,被谢祁一枪挑落马下。
烟尘四起、马蹄嘶鸣声中,那个一身银甲的少年似乎也是这般神态。
他扬着下颌,神气极了:“知己知彼则百战不殆;不知彼不知己则每战必殆的道理,三殿下怎么竟也忘了?”
思绪回笼时,南鸣钊震惊不已。
面前这人竟已经将手伸进了南弋国朝中!
不,或许并不是他,而是他昔日的那位宿敌。
“谢祁究竟在哪儿,我要见他。”
“省省吧三殿下。”
卫澈将他忽如其来的暴躁熟视无睹,只是道:“等到三殿下助南境军真相大白的那日,自然就能明白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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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国入境拜寿之际,身着各色服饰、说着奇怪语言的使臣时常穿梭在大街小巷,让本就繁华的京都更增添了几分与往日不同的热闹,许多京都本地人也争先恐后地出门,想要一睹外邦使者的风采。
“哎,听说了没,几年前南安王夫妇战死的那场南境之战,幕后黑手竟不是谢怀远。”
“这事儿不是早有定论了吗,不是谢怀远还能是谁?”
“正是如今的辅国公啊!听闻当初的辅国公本与谢将军是拜过把子的生死兄弟,可后来谢将军渐受南安王重用,他心里便嫉恨不已,后来更是与南弋国人暗中联系,设计将南安王夫妇引至孟渊谷,将五万南境军尽数歼灭!”
“这……但此事可有证据?”
“你以为当初清禾郡主为何要放弃魏大公子这门大好亲事,反而同意嫁予辅国公府那位名声不好的世子爷?还不是为了深入卫家寻找证据!只可惜郡主一朝不慎被卫世子发觉,这才红颜薄命被推入湖。”
“那郡主可搜集到了证据?若是没有,岂不是白白认贼作父一年之久。唉,罢了罢了,反正郡主如今已经身死,即便是搜集到了证据恐怕也要么没了踪迹,要么早被卫家寻到,又有何用。”
“那你可就小看郡主了,郡主早就防着呢,听闻她寻到的那些证据早被送到了徐大人手里。”
“徐大人?可是去岁高中状元后便入翰林院任职,听闻再过几个月便要与七公主成婚的准驸马徐大人?”
“自然是他,徐大人出身寒门,与京中盘根错节的世家并无牵扯,乃是真真正正的天子门生。如今眼看着又要成了陛下的乘龙快婿,将证据交到他手上,可谓是明智之举啊!”
“这……你说得这般有鼻子有眼,难道当初那事,当真另有隐情?”
……
念乡居城南分号后的小院内,林晓将自己近几日听到的话一字不差地说给郡主听。
彼时阳光正好,许清禾正扶着腰在院子里来回走动。
医师说了,女子在孕期适当走动有利于调和气血、促进胎养。
自从上回在念乡居意外遇着了卫澈,险些平白多生事端,她便减少了外出的次数,只待在院子里静养。
每日饭后在院子里走上几圈,闲暇时或是理账、或是作画,日子倒也过得悠然。
但她虽不出门,却还是让林晓每三日将京中近况将给自己听一回,以防她对外头的事一无所知。林晓口齿伶俐,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就差一人分饰两角在她面前演起来了,倒让她将城中这些流言听了个清楚明白。
“能查出这些消息是从何处传来的么?”
林晓叹了口气,为难道:“幕后人做得隐蔽,我们还当真查不出来。”
这其实算不上什么好消息,可许清禾却轻轻浅笑:“若当真随随便便就能查出来,那我从前便都是高看他了。”
她这样一说,即便林晓不问也能知道这事是谁做的了。
可不就是那位近来沉溺于声色犬马的世子爷呗。
只是关于那位卫世子,林晓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些事情瞒着郡主。
“郡主……”
在许清禾的忽然移过来的冷然目光下,林晓连忙改了称呼:“夫人,我…其实我这些日子一直还有两件事瞒着您!”
许清禾便发觉这丫头忽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正好这时候她身上已经微微发了汗,想来今日的步数也已经走够了,便索性在院子里搭好的秋千上坐下。
“ 那不妨说说,有何事瞒着我?”
林晓坦诚道:“其实从林晓被送入宫来到郡主身边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世子的身份,当初也是世子让林晓将郡主的消息及时报与他……”
“此事日后不必再提。”
往事已逝,许清禾也不想再反复思索,徒增烦恼。
如果只是卫澈,平白探听她的消息确实会让她觉得毛骨悚然,可换作了谢祁就不一样了。
她知道那是他担忧她,又不愿暴露了身份,于是便找人偷偷探听,暗中传递。
她坐在秋千上轻轻地晃,目光越过墙外玉兰树,直直望向那无边无际、满目湛蓝的天。
“你瞒着我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林晓便道:“…几日前,世子又找过林晓,还问过我夫人的近况。”
“……他如何问的,你又是如何答的?”
许清禾攥紧秋千两侧的粗绳。
她刚住进此处时,院子里并没有秋千,只是那时候南枝看她心中郁郁,又因害喜而日渐消瘦,便想法子哄她开心。
她想起从前南安王府有南安王专门为郡主做的秋千,后来辅国公府的风荷院里也有世子亲自做的,于是便也命人在如今的院子里搭了一个。
怕郡主娇嫩的手心被绳子磨疼,南枝还特意往上面缠了好几层的软稠,是以许清禾将手覆上去的时候并不会感到粗粝。
在与卫澈蜜里调油的那段时日,许清禾不是没想过与他共育子嗣时的模样。
她想过,如果自己被诊出身孕,那人一定会欢喜到不会说话,自己若因害喜而进不得食,那人定会想方设法给她搜罗各种开胃小吃,若是自己日日困倦提不起精神,那人定会时时刻刻陪在身边不敢懈怠……
可她想了许多,却不曾想到眼前人竟是曾经被自己埋在心底深处的心上人。
罢了,往事已矣,还是莫要回首的好。
“你到底是怎么答的,还不说话,可是不想同我坦白了?”
林晓缩了缩脖子,忙道不是,此时她也终于也组织好了语言,于是便娓娓道来。
她一直出没在念乡居,除了远远瞧见世子爷时会躲上一躲外,行事便总是大摇大摆,怎么舒坦怎么来。
然而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她那日没来得及避开,便被来念乡居“消遣”的世子抓了个正着。
宁静雅间内,世子负手立在窗前,另一只手里还把玩着一枚玉佩。
林晓静静立在他身后,早已经在脑子里将对策想得一清二楚。
若世子问她为何在此,她便答在此帮工,赚些饭钱而已。
若世子问她郡主身在何处,她便答自己与郡主分别已久,对此一无所知,况且那是您的夫人,难道您自己还不清楚么?
若世子要她带他去寻郡主,那更是万万不能够的……
她自己在心里设想了千万种可能,不成想耳边听到的却是与这些问题都大相径庭的问话。
“这段时日她过得可还好?”
“啊?”
林晓抬头,只见窗前簌簌凉风中,世子的背影简直孤寂得不像话,可怜极了。
可她如今是郡主的人,自然是要站在郡主这边的。
强行将“很好”二字咽入腹中,林晓答道:“这…这林晓实在不知。我上次见到郡主还是在去岁,郡主赠了我好些名贵布匹做衣裳,只不过都被我偷偷倒卖换了银子。此事我还想问世子,郡主当真向外面传的那般溺水而亡了么?”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还十分配合地红了眼睛。
可世子似乎并未相信她的说辞。
他轻轻笑了声,故作轻松道:“她那样心软的人,难道会将你一个人留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京都?罢了,她不愿意让你说,我自然也不会再问。只是有一句——”
他转过身来,眉眼在身后日光的照映下显得郑重无比。
“替我照顾好她。日后如遇困难,即便是她抹不开面子,你也定要前来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