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国公府那位娶进门不足一年的郡主失踪了。
就在本应阖家团圆的上元节当夜。
据说当时桥上游人拥挤,世子又过往河对岸为郡主买糖画而久久未归。
郡主独自待在桥顶时不知被谁绊了一跤,脚下一滑,下一瞬便惊呼着落入了湖中。
等卫世子反应过来已是半刻钟后,即便立即派人下河寻人,也终归无济于事。
然而令众人瞠目结舌的是,郡主失踪仅仅十日,卫世子便自顾自写了一封放妻书,欲与清禾郡主和离。
莫说是置身事外的众人,就连身为至亲的辅国公夫妇,对此也很是不解。
“按照大翎律法,失踪三年才被判为亡故,妻子亡故一年后丈夫才可另娶。可她失踪才仅仅十日,你便如此急着休妻,此事传出去了有碍你名声不说,更怕有心之人会拿来利用,借此弹劾啊。”
赵娩好言相劝,谁知儿子丝毫不曾理会,只悠哉游哉地品茶。
“什么休妻,母亲,我这是与她和离。”
赵娩拧眉:“她人都不在,何谈和离?这话若传到陛下耳中,只会觉得你自恃有功便不顾发妻情意,在她失踪之际不仅不曾追寻,反而要立即休妻。这般无情无义,叫陛下日后还如何对你委以重任?”
“母亲多虑了。”卫澈劝道:“陛下用人看的是才能,又非看我休不休妻、和不和离,若连臣子的这点小事都要管,陛下能忙得过来么?”
“住嘴!陛下也是你能议论的。”卫逸群出声斥道
见丈夫总算镇住了儿子,赵娩又立即道:“再说了,那毕竟也是南安王府的郡主,你断不可如此草率。”
提及南安王府,卫逸群心中微动,抬眼望向卫澈,只见后者嗤笑道:“什么南安王府,如今恐怕连那空宅子都被收回去了吧。她一个孤女,背后无人依仗,即便我要休了她又能如何?”
赵娩还要再劝,却听身侧的卫逸群道:“罢了,夫人,你且先去看看打捞的情况如何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澈儿这边由我来劝。”
待赵娩走后,他才又看向卫澈,目光中带着审视:“从那郡主进门,你不是喜欢得紧么?怎么如今她才失踪十日,你便如此迫不及待要和离?”
“此事父亲应当能理解我才是。”
卫澈笑道:“女人嘛,娶进门来这么多日,初时她管我训我我还觉得有趣,但时日一长难免厌烦。如今正好有了机会和离,还请父亲帮我一帮,让我快些恢复自由身,继续逍遥。”
正好有了机会?
卫逸群眸光微闪:“澈儿,你实话同我说,好端端的,她怎么会失足落河。”
他话锋一转,又卫澈道:“且我听说,这位郡主在南境时可是破懂水性,你认为,她又多大的可能会溺亡于河中?”
卫澈捏住茶杯的手微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笑着道:“不愧是父亲,果真敏锐。实话同父亲说了吧,落水这事就是儿子安排得。当日也是儿子非要带她出去,这才制造机会让她落水。”
“至于这女人是生是死……”他笑着低头拨弄茶碗中漂浮的茶叶,纵使心中酸涩难堪,面上也是一派平静:“父亲放心,我早有准备,即便打捞不到尸体,她也必死无疑。”
其实,卫逸群在意的并非是许清禾的生死,而是她落水的时机。
去岁十月,卫芙出京为家中祈福,每月只有只言片语的信件传回,就连除夕夜也不曾归家。
他后来特意派人前往城郊各处寺庙查过,卫芙根本没去过其中的任何一座。
紧接着又在去岁冬月,卫芸与槿瑶相继失踪,即便他将京都翻了个底朝天也不曾将人寻到。
此后不久,许清禾这个南安王府的孤女偏偏又落水失踪,便很难不让人怀疑其中是否另有缘由。
这个孤女会不会是发现了什么,这才借机金朝脱壳?
然而儿子却一口咬定此事是他所为……
卫逸群抬眸,只见轮廓五官仍带着他影子的儿子一脸得意地望着自己,仿佛仍在为他几日前的“壮举”而沾沾自喜。
是啊,这是他的亲生儿子。
卫逸群忽然觉得可笑。他究竟在想什么,竟然要怀疑自己的亲生儿子?
“父亲缘何发笑?”只听儿子不解道。
卫逸群摇头:“没什么。既然此事是你做的,可要料理好了,别日后露出什么马脚。”
急着和离一事只能算是德行有亏,但若是杀妻,那可是要斩首的重罪。
待儿子连连保证已经将所有事都料理干净,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后,卫逸群才施施然离开了。
诚然,他确实享受昔日仇敌之女对自己恭敬有加的模样,但若儿子倦怠了此女想要重获自由,他自然也会欣然助之。
与此同时,念乡居城南分店。
许清禾才喝完治疗风寒的最后一碗汤药,便见静安又领了她府上的那名女医师来。
“落水后的风寒已经好了,这是最后一副汤药。静安,你这未免也太小心了。”她笑着道。
谁知却见静安摇头:“先前没同你细说是怕耽误你养病,如今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让医师同你说吧。”
许清禾一脸狐疑。
“还请郡主允许在下再为您把一次脉。”
许清禾依言照做,露出白皙的腕子,口中却道:“那位郡主早已经落水失踪了,此处没有郡主,医师唤我——”
“唤我许夫人就好。”
已经成过婚,她也不好意思再让人喊自己姑娘了。
几息过后,女医肯定道:“脉象如盘走珠,确是喜脉无疑。”
……喜脉?
“不可能。即便是……”
她忽地止了话音。
静安公主自幼就与医师打交道,自然知晓病患有些事并不愿旁人知晓,更何况这还是她跟卫澈的夫妻之事。
她识趣地将南枝也一同带走,让房内只剩下了许清禾与女医两个人。
与一事谈起夫妻间的私密事,许清禾竭力让自己并未露出害羞之状,只继续道:“即便是同房,他也从没有将东西留在我体内。”
起码在这事上,他不曾欺骗她。
谁知女医却摇头道:“这便是世人对此事的误解了。只要阴阳调和,即便最后男子及时抽身,也并不能保证并无有孕之可能。郡主这脉象已有两月有余,想必月事已经久不造访,近几日也胃口不佳、困顿不堪吧。”
许清禾这才想起来,去岁冬月自己得知真相时本该是月事要来的时候,只是后来她一心扑在真相上,早将这事抛在了脑后不曾记起。
“胃口不佳与过度困倦,我本以为是忧思所致。”
现在想来,竟都是有孕的征兆。
冬月末她大病一场,却并未被医师珍出喜脉,想必是当时月份尚浅的缘故。
如此算来,这孩子应当就是冬月中旬有的。
女医诊脉后便自觉离去,片刻后静安推门而入,望着坐在软榻上瘦了一圈的姑娘,她忽然有些心酸。
十日前她见到她时,她刚攀附住低垂的树枝从冰冷的河里爬出来,脸色煞白一片,浑身都在颤抖。
好在清禾早有准备,让她们在那处接应,将她扶上马车后便立即换上了干净的衣物并裹上棉被,但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风寒,立时高热不退起来。
静安信不过别人,便仍是将府中的那位女医请来。
搭脉不过几息,她便诊出了喜脉。
“这几日你在病中,我怕耽误你养病,便将此事瞒了下来。”
静安坐在她身侧,握住她的手时才发觉冰凉一片,便又让人灌了个汤婆子来给她捂着。
“如今你已经跟他分开了,这孩子要还是不要,全看你自己。”
她曾失去过一个孩子,那是她与齐晟孕育的第一个子嗣,却因岑家纵马而亡。
即便齐晟千万次安抚她说日后他们还会有孩子,但静安也知道那是不一样的。
“作为一个曾经失去过孩子的母亲,我自然想要劝说你留下这孩子。可是清禾,作为你的朋友、你的姐妹,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思量周全后再做决定。”
毕竟,这世间对女子实在苛责。
“静安,我已经想好了。”
许清禾抚着手炉锦套上的纹路,缓声道:“我要留下这个孩子。”
静安却攥紧了她的手劝道:“从诊出喜脉到现在还不足一刻钟,清禾你再好好想想。如你之前所说,此间事了后你会回到南境。没有了南安王郡主的身份你便只是一个普通女子,一个和离后带着孩子的普通女子会多遭人非议你知道么?”
“待到那时,任凭你多么悔恨难挨,也根本无力回天啊。”
因身体缘故,她极少有这般情绪激动的时刻,如今也只是为了能让清禾了解到这其中苦楚。
可谁知她仍是摇头,根本没将她所说的放在心里。
“可是静安,即便没了郡主身份,我也并非是一个普通女子。我自己有出神入化的丹青妙笔,身边也有拥有管理之才与经验和南枝和林晓,即便我们不能将念乡居带到南境,可我们也能在南境再开一个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铺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们有能力、有钱财,便不愁在日后会过得穷困潦倒、困苦无依。”
静安看到,她在说这话时眸中溢出闪闪星光,竟好似也是光芒万丈。
“静安,你想说我天真也好,自大也罢,可这确实就是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我如今才十九岁,以后的日子还很长,要经历的事还有很多,只有这般天真自大,我才能有劲头也有盼头走到最后。”
“你……唉,罢了,你说的这些也有理。”
静安自知劝不过她,便自觉离开去与医师探讨安胎一事。
她离去后,室内一派宁静,许清禾将手炉搁下,抚上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
那里竟然已经孕育了一个小生命。
她轻声开口,不知是对自己说话,还是与腹中尚未成型的孩子低语。
“其实……我还没做好要做一个母亲的准备。”
“可既然他没想过要活着回来,那这便是许谢两家唯一的血脉。”
是以无论如何,她都会孕育好、抚养好这个孩子。
“但是谢祁。”
“既然你主动推开了我,就别指望我日后会再回头看你。”
可照那日付纵英所言,南弋国皇宫既有重重阻碍,那他还能活着回来么?
许清禾并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