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明因的痛苦与不幸源于被迫做人。
人渣父亲、神经病母亲和蠢货外婆……全都在肆意伤害他,而他一开始并没有做错什么。
非要说有错,他也是错在投胎运气不好。
他无法从烂透了的家里学会正确地爱与被爱,并且因此对人缺乏信任感和安全感。所以他始终相信感情,向往真爱,又质疑一切,以至于很难与人建立和维持健康美好的关系。
多年来,曲明因始终没有遇到想要的爱与救赎,反而在某一天彻底觉悟,爱是全靠好运和你情我愿才能一起编下去的谎言。
行吧,他既没有好运,又没遇到对的人,更不想编写谎言……那就直接放弃吧。
毕竟,不幸中的万幸,除了所谓的“爱”,他什么都不缺。
他主动寻找和制造各种快乐填满内心的空虚,即便始终缺少因感情而有的快乐,他也知足了。
直到16岁这一年,检查出来身患遗传性的,由基因突变引起的罕见病,他的一切努力都成了笑话,他感受到命运无情,且对他充满恶意。
他似乎生来是为受罪、还债,受够了、还清了,就要带着满心的愤怒、不甘与遗憾,在绝望和痛苦里悄然死去。
没人深爱着他,没人救得了他。
有那么一个暴雨夜,他感到愤怒又绝望,开着250km/h的跑车冲破黑夜与雨幕,多想冲出公路,投入深海的怀抱里,早死早超生。
出生并非由他主动选择,死亡总可以吧?
他不愿被病痛和命运折磨得在某天坚持不住了,在极度焦虑和恐惧里借助死亡得到解脱。
好在Lauren医生及时告诉他,不要自己吓自己。在已知的病例里,有许多幸运的患者安稳地活了20多年才做手术。
曲明因不认为自己有那样的好运,反正能活几年就算几年吧。
他没有很喜欢活着,只是不想主动且认命地死去。
现在也是如此。
一个月前,Lauren医生打电话通知他,可以做手术了。
曲明因一听,这跟直说“你好像可以去死了”有什么区别?
手术的风险极大,即使Lauren医生是医学界天才,手上有成功案例,也无法给足他想要的信心。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爱他的人也好,恨他的人也罢,都会继续过着没有他的新生活。
既然如此,那就在死前发个疯吧。
曲明因先把死后的报复计划安排好了,再去实施绑架季时岸的计划。
他必须让伤害他的人死得凄惨,也要让他爱的人不能忘记他。
他故意又骗季时岸一次,嘴上说玩3个月,实际想的是3天,好事不过三嘛。
说到底还是因为爱。他舍不得伤他至深,能让他记住他就是达成目的,没必要花式伤人伤己。
说到底还是因为有活下去的希望。
曲明因和Lauren医生商量好了做手术的日子,本周六,一个寓意美好希望的节气,立夏。
如果可以活下来,他们的未来就有无限可能性。
活不下来就算了。
他犯的错、吃的苦、受的罪、还的债,就此结束。
下辈子不做人了,他想做一条眼镜王蛇,只要活到成年期就能称王称霸,开启爽文人生。不吃生活的苦,不受感情的罪。
曲明因做好了心理建设,继续通过监控看季时岸在做什么。
很好,他正在享用自己做的丰盛午餐。
“哼,粉发渣男!我要是能像你这么冷静强大就好了!”
曲明因哀怨地嘟囔着,拆了一包薯片吃得咔擦作响。
季时岸吃着青椒牛肉,发现放错了调料,难吃得很。
可他神情自若,就着一碗饭吃了不少。
这让他联想10年前,季语慎给他炒了一盘青椒牛肉,同样的色香味俱不全,逼着他吃完一整盘。
那一天是苏清然的生日,这时的她已经作为植物人永远地躺在病床上,活不过来,想死不能。
12岁的他讥讽他:“折腾我有什么用?”
他神情玩味地回答:“万一把你妈气活过来呢?”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你太看得起自己,太看得起我,太看不起她了。”
“确实。”
季语慎淡定地附和,忽然伸手抚摸着他的脑袋。
季时岸只觉得头皮发麻,别过头躲开他的手,却怎么都躲不开,反而被扼住脖子与咽喉。
“那你要记清楚了,人心与感情不可控。你可别被人玩死了,小蠢货。”
季语慎似笑非笑地掐着他,逐渐用力,让他完美体验着慢性死亡的感觉。
季时岸被掐得脸色涨红,心跳加速,呼吸困难,拼命拍打和拉扯他的手,毫无卵用。
季语慎想要玩死他,就如捏死一只蝼蚁一般轻松残忍,毫不留情。
等到大脑缺氧,意识模糊,耳边仿佛拉响死亡警报声,随时就会窒息而死之时,季时岸的手终于摸到一个不知名东西,抓起来凶狠地往他额头上砸过去,砸得他瞬间松开手。
季时岸连忙躲到一旁,一手摸着喉咙剧烈咳嗽,一手紧紧握着伤人和救命的烛台。
季语慎被砸得头破血流,鲜红的血从额头伤口不断冒出来,在那张俊美的脸上蜿蜒向下,衬得他如一只面目可憎的魔鬼。
但他站在那里,面不改色,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可能也不算在看他。
“你妈也这样砸过我,但她不够狠,她就被我玩死了。”
季时岸缓过来了,停止咳嗽,深吸一口气。
“你也快被她玩死了。”
“确实。”
季语慎深以为然,扯了一堆纸巾擦着额头。
季时岸知道这样的他就是一个愚蠢无能的神经病,至死没能摆脱感情控制。
他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然而目前的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对抗得了神经病,却被一个漂亮蠢货折磨住了。
季时岸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谁让他自找的呢?
是他主动选择和接受的曲明因。
是他明知会被他的古怪病态伤害,依旧乐在其中。
是他自以为可以玩弄和拿捏他。
是他把他归类为“我的漂亮小白蛇”。
……
是他犯蠢,自食苦果,他认栽。
但他不能一再犯蠢。
季时岸起身将没吃完的青椒牛肉倒入垃圾桶。
曲明因看在眼里,隐约察觉某种深意,但又抓不住。
季时岸开始在偌大的屋子里闲逛。
啪。
啪。
啪。
……
他把针孔摄像头一个接一个地翻出来弄碎。
算了,再看下去要被他气死了。
曲明因气呼呼地回到床上躺下,裹紧被子,缩成一团,耳机里循环播放着《惊鸟》。
这时候想什么都没意义了。
反正5天后,他要是能活下来,有的是机会与他重新来过。
活不下来想什么都没用。
周三下午,曲明因接到楚云淮的电话。
“你哪天做手术?”
“你不需要知道。”
“哦……需要我帮忙就哭着求我,不需要我就一脚踢开,真拿哥们儿当大怨种对待啊?”
“是啊。”曲明因理所当然地回答,“谁跟你哥不哥们儿的,我就是在利用你!是你自己犯蠢,甘心被我利用!”
“……”
楚云淮沉默不语,曲明因继续口出恶言。
“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就是在装好人,装热情大方,其实你很冷漠。你不是有多真心地跟我交朋友,你就是因为你妈莫名其妙地对我好,想要借助帮我满足一种奇怪的情感需求。”
“你不是蠢货啊。”
楚云淮笑着回复,笑意不如平日真诚。
“老说别人蠢的人自己才蠢,我懒得跟你啰嗦。反正你不要打电话给我,也不要来看我,我不需要。”
曲明因毫不客气地说着无情的话。
“哦,对了,秦哥是很好的心理医生,你赶紧去他那儿挂个号看看吧!不聊了!”
不等对面回复,他直接挂掉电话。
其实他很喜欢这个朋友。
他读书的时候在友情里吃过不少亏,勉强自己去交朋友又格外痛苦,索性彻底放弃。
有时候他会做梦,莫名其妙地梦见一些曾经的朋友或同学之类,醒来很失落。
他知道这是潜意识在告诉他,你在为没有得到想要的朋友感到遗憾与痛苦。
但他就是愚蠢无能,交不到想要的朋友。
不过事实证明,他也没那么愚蠢无能,季时岸成为爱人之前就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们做什么都很合拍。
和他分开后,他等于同时失去好友与爱人,备受打击。
结果他又幸运地遇见楚云淮。
他知道他很有伤人的能力,但他一般不伤人。他还容易心软,总是好心帮人。他又不会同情心泛滥,帮不了就会收手,不会让自己跟着陷入泥潭。
曲明因曾经当着楚云淮的面崩溃地发脾气、砸东西。
楚云淮不劝他,就在旁边喝着小酒,悠闲地看着,甚至主动给他递东西让他砸。
曲明因拿着东西瞪着他,一副准备往他脸上砸的模样。
“你不怕吗?”
楚云淮赶紧离他远远的。
“我怕死了好吗!你慢慢砸,别伤到了!”
“你就是一条装傻的蠢狗!
“随你怎么说。”
等曲明因冷静下来,蹲在原地,烦躁地扯着头发,楚云淮又悄悄咪咪地挪到他身边蹲下。
“犯不着为别人这样折腾自己啊。”
“不是别人。”
“是谁都不值得你这样发疯。”
“站着说话不腰疼!”
“嗨,哥们儿是过来人好吗?听劝,叫人来收拾这里,咱们出去吃火锅。”
楚云淮强行把他拽起来,推他回房里去换衣服。
他没有因为害怕他远离他,只是在寻找最佳时机拉他一把。
曲明因时常想,早点遇见楚云淮这样的朋友,遇见季时岸这样的爱人该多好啊。
他就不必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罪了。
曲明因知道自己在爱情和友情里都是骗子。
如果他一开始就坦白自己可能活不了几年了,也许季时岸就不会接受和回应他的喜欢,楚云淮也就不浪费热情和善意跟他做朋友了。
可他自私脆弱,需要他们的帮助,贪恋他们的美好与温柔,不能放过他们。
如今可能活不了几天了,就当临死前做点好事,他选择放过爱人,放过朋友。
他们值得遇见更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