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上午,曲明因已经在病房里住下,躺在病床上,拿着平板电脑看季时岸家里的情况。
如今就剩两个幸存的镜头拍着空无一人的厨房和客厅。
他不知道他人在哪里,在干什么,不敢想些有的没的,只好放下平板,拿手机玩消消乐游戏缓解焦虑和恐惧。
有人敲门,敲了三声。
曲明因猛然抬头,一颗小心脏跟着激烈跳动起来,呼吸变得十分急促,手指握紧手机。
然而透过门上那块玻璃,他已经看见来人是楚云淮了。
后面还会有别人吗?
烦死了!
“都叫你不要来了!”
“腿长我身上,我想来就来。”
所以有的人不来,就是他不想呗。
“秦哥……你也来了啊。”
曲明因看到楚云淮身后跟着的人是秦问殊,没有别人。
季时岸就是混蛋!渣男!都这样了还不来看他!
他好想哭,但有什么用呢?
“嗯,有空就来了。”
秦问殊将花束放在床头柜上,拉来一旁的椅子在床边坐下。
楚云淮则是选了一旁的沙发大剌剌地坐着,并说:“上一秒跟我说话那么凶,跟秦哥打招呼就秒变温柔,你啥时候去学川剧变脸了?”
曲明因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谁让你嘴欠,管不住自己的腿!让你别来非要来!”
“行了,少说蠢话,我懒得听。”楚云淮故意用手捂着自己耳朵给他看。
秦问殊温和地说:“知道你需要朋友的帮助,我们才会来。”
他的职业是心理医生,曲明因其实不喜欢和他打交道,怕在他面前没有秘密,影响自己和季时岸的感情。
但秦问殊很冷静温和,很会照顾人的情绪,很有让人亲近和信任的兄长感觉。
他三言两语就能帮助人缓和情绪。
“谢谢你们。”
三人闲聊起来,没聊病情和手术的事儿,只说一些趣事儿。
曲明因故意说:“秦哥,你多注意这个蠢货,他是你的潜在客户!别放过他!”
楚云淮连连咋舌:“你就这样帮着人坑哥们儿钱包是吧?”
曲明因反驳:“你敢说自己的心理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呃……”他还真不敢说。
曲明因便对秦问殊说:“秦哥,你是专业的,我就这么跟你聊吧,他这么友好地对我是因为他死去的妈妈……”
10岁的楚云淮想救自杀的她却救不了,多年来始终惦记于心,备受折磨。
长大后的他遇见相似的人,需要帮助的人,总是想着能帮就帮一下。
楚云淮总是因为曲明因联想自己妈妈最后一年的生命状态。
他知道她想死,也很想活,只是没人帮得了她、救得了她。她思考和挣扎了很久,撑不下去了才会选择自杀。
他怀疑曲明因也是如此。
但他更加聪明坚强,一直在想方设法好好活着。只要帮他一把,渡过眼前的难关,他就会活得更好。
他才会愿意和他交朋友,容忍他的作精表现。
曲明因总结:“他这人乍一看阳光开朗,其实内心复杂得很!有点讳疾忌医那味儿!”
楚云淮叹气:“关心哥们儿不是你这样关心的,OK?”
曲明因矢口否认:“我没有关心你!我只是看不下去了!”
“啊对对对,你说什么都对!”
“你们果然是好朋友。”秦问殊好笑,并说,“没关系,是我的潜在客户一个都不会放过。”
“那你是很会赚钱了啊秦医生。”
楚云淮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直到两人离开病房去吃饭,曲明因始终强忍着,没有开口问那个粉发渣男怎么还没有来。
比他着急的是Lauren医生,因为急需他配合完成一系列同意书签署工作。然而曲明因坚持要等季时岸来签一份授权委托书。
这份委托书意味着,当曲明因在手术中遭遇紧急情况,无法自主清醒地决定自己的生死时,他把选择权交给季时岸。
然而季时岸至今没来。
Lauren医生来到病房看他,作为一个美籍华人,熟练地用中文与他对话。
“你的朋友们走了?”
“嗯,去吃午餐了。”
“你爱人呢?”
“……”曲明因抿了抿嘴,“他还没来。”
“你的手术定在明天10点,他至今没来?他真的会来么?”
也许不会来吧。曲明因下意识地在心里回答,嘴上却说:“我认为明天早上再签也来得及。”
“你是一个糟糕的病人。”她说得平静,但内容尖锐,“你反复告诉我你一定要活下去,现在却让我看到,你把生命选择权交到一个不够爱你的人手上。”
Lauren医生不再与他废话,转身离开病房。
曲明因咬着嘴唇,拿起平板电脑看画面,没有看到季时岸的身影。
他很清楚——他爱我,很爱我。但他的确可能不会来看我。
如此愚蠢可笑的话,也许除了他,没人会理解、相信以及接受。
下午,楚云淮和秦问殊又来病房看他。三人光是聊天也没意思,索性一起摸出手机打起枪战游戏来了。
尽管打游戏很上头,每局结束时,曲明因总是忍不住看一眼门口。好几次听到脚步声,他的心因此悬在半空中,忐忑不安地期待着、等待着。
可是那道病房门始终没被推开,他等的人始终没来。
曲明因愤怒又痛苦地拿着一把98K在游戏里大杀四方,包括痛击队友楚云淮。
“你丫的疯了吧!我好不容易被秦哥拉起来,你一枪送走我?”
“是你自己非要怒送狗头!”
“你才是狗!”
就在他俩吵吵嚷嚷,秦问殊笑看好戏中,一晃就是几小时过去了。
两位好友又该离开病房去吃晚餐,晚上也就不来看他了。
曲明因觉得目送他们离开,自己留在病房里,等的人还没来的感觉糟糕透了。
反正只能陪他一时,留他一人继续焦虑和担心,甚至给他增加没必要的失落和痛苦,何必呢?
他宁愿没人来看他,季时岸除外。
楚云淮先走出病房,秦问殊落后两步。
眼看他们就要消失在病房门后,曲明因没能忍住开口:“秦哥……”
“怎么了?”
“他……不来吗?”
显然早就知道他会这样问,秦问殊没有丝毫犹豫,微笑着回答他:“你比我了解他,他有自己的安排。”
这样一句引人遐想的话,好像是告诉他有隐藏惊喜等着他,好像是不忍直白地说他不会来了,好像就是故意让他自己琢磨,爱怎么想怎么想……
不管怎么说,秦问殊的确是季时岸最好的朋友,给了一个两边都帮的最佳答案。
“好的,你们路上小心。”
“嗯,明天见。”
曲明因满怀期待与焦虑地等到晚上9点,粉发渣男还是没有来!
再看监控,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躲着镜头,反正他的身影没有在画面里出现过。
他都不确定他是否还在家里。
当初的玩笑话果然是一语成谶——“头发越粉,渣人越狠”。
“砰”,曲明因愤怒地把平板电脑往地上一砸,监控黑掉,屏幕稀碎,碎片四散。
他缩回被子里,侧身面向窗户躺着,拽紧被子一角,默默流泪。
整个人只露出半颗脑袋,头发蓬松凌乱,有几缕搭在眉眼上。半耷拉着眼皮,睫毛如蝶翼颤了又颤,眼眸如浸水的墨玉湿润透光。缓慢红起来的眼圈晕染出来我见犹怜意味,愤怒委屈的热泪顺着眼角似水流淌。
心狠嘴毒的渣男!混蛋!我怎么伤害你,你就要怎么报复回来!曲明因边哭边想,我真要死了你都不会心软!你当初这么对父母,现在就这么对我!你好狠!
他觉得季时岸就是在报复他。
他不敢直说自己生病,就是怀疑他不会因此理解和原谅他,反而会质问他——
“你明明可以早点告诉我,向我求助,你没有。现在要死了,知道我救不了你了,就让我来见证你的死亡、为你收尸?”
他有多自私脆弱,他就有多心狠嘴毒。
他大概真要带着满心的不甘、愤怒与痛苦,绝望地死在手术台上了。
曲明因吸了吸鼻子,拉扯着被子遮住双眼,来回擦了又擦,擦得脆弱的眼皮传来痛意,半点儿比不上心痛。
下辈子真的不要做人了!不要爱人了!
他就要做一条眼镜王蛇,聪明强悍,漂亮阴毒。几乎没有天敌,咬谁一口并注入毒素,就能在极短时间内送他去见阎王!
要是下辈子还能再遇见他,他就不会像现在这般被他欺负了。否则他就让他知道,上岸第一口,先咬意中人!
曲明因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有人开门的声响,疑心是如之前一样想多了、听错了,接着听到门被推开的动静。
他连忙扭头,睁大通红的眼眸看过去。
那一头亮粉发沾了一些雨丝,显得顺滑又微乱。上挑的剑眉与迷人的眼眸透着疲倦,柔化原有的凌厉感觉,看人格外深情款款。
高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以及锋锐的轮廓依旧凸出傲气冷情,但又莫名流露一种满是无奈的宠溺意味。
身上的纯绿风衣被弄得皱巴巴的,随意地敞开着,连衣领都有一侧内陷在脖子里。黑色裤腿粘上了泥点,白球鞋表面也是一堆泥痕。
让他心心念念的男人站在门口,按着门把手,风尘仆仆,为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