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快结束时，郭志飞才知道俞皓所谓的“朋友”是温绵川。他并没有多惊讶，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毕竟是学心理学，可能早在那场讲座之后，就看出来了。

心理治疗是个漫长的过程。温绵川和俞皓分别和那位主讲教授面谈，从原生家庭出发，慢慢了解他们的过去。

俞皓原本没想过做心理咨询，只是郭志飞建议他去试试，他就去了。他的成长经历很简单，父母早逝，爷爷坐牢，但这些坎他都已经迈过去了。

“那你男朋友呢？”梁教授问。

“他……很善良。”俞皓想着怎么组织语言，“善良到……不像是人类。”

“还有吗？”

俞皓摇头，又补充道：“很漂亮。”

梁教授笑了，“所以是你追他？”

“对。”俞皓说，“当时他还不同意，说我是直男，只是因为好奇心喜欢男的。但我以前没谈过恋爱，男的女的都没有。唯独对他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不喜欢他对别人好。”俞皓直截了当，“现在也是，有时候他太宠家里那条狗，我都会吃醋。”

梁教授挑挑眉，“你跟他说过吗？”

“吃狗的醋没说。”

谈话时间不算长。和梁教授聊完后，俞皓没什么特别感受。他把整个过程当成答题，对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走出诊疗室时，他甚至觉得有点浪费教授的问诊时间。

温绵川开始接受治疗。原生家庭问题像道好不了的伤口，说出来能暂时好受点。他失眠严重，得吃药控制，但这种药不能长期吃，开学后换成了保健品。

“这个有副作用吗？”俞皓问他。

“还好。”温绵川喝了半杯水，“以前也吃过，至少能睡着。”

俞皓仔细看他的脸，“怎么不见你有黑眼圈？”

“你想看我变熊猫？”温绵川笑着问。

“国宝谁不爱？”

“瞎扯。”温绵川把水喝完，“不会讲笑话别讲。”

“就想让你开心点。”俞皓下巴抵在他肩上，“开学还去梁教授那边吗？”

“看情况。”温绵川反手勾他脖子，“先带我去洗澡，一身都是汗。”

“不是你要求的吗？”

每次从梁教授诊室回来，温绵川总要做//爱，像在发泄什么。但他肯接受倾诉，俞皓就觉得很好，至少不用像以前那样时刻担心会触碰到他某种创伤。

对于数学系研三来说，是毕业冲刺阶段。温绵川原本想熬夜赶进度，但俞皓盯得紧，坚决让他十二点前就上床睡觉。也因为如此，温绵川只能白天赶进度，与梁教授面谈次数越来越少。

俞皓偶尔会问起，温绵川总是说太忙，而且觉得自己状态不错，没必要总去。

“没那么脆弱。”温绵川把电脑放腿上，“梁教授也说可以，你不信专家的话？”

“怕你骗我。”俞皓靠着他。

“怎么会。”温绵川眼睛没离开屏幕，“不信你去问问大飞。”

“他不会告诉我。”俞皓说，“他们是医生，有职业素养。”

“那我告诉你。”温绵川转头看他，“别老把我当病人，我真的没事。”

俞皓把他的眼镜往上推，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那你今晚还要写多久？”

“你不骚扰我，十二点前肯定成。”

“好吧。”俞皓轻叹道：“我去写作业。”

俞皓自己也忙。大三的他被蒋教授推荐参加科研项目，十月份还考了托福，成绩不错。虽然没太想出国，但对保研有帮助。

不只俞皓忙，宿舍里每个人都在为未来打算。

学习忙。

生活也忙。

不知不觉，转眼就要过年。

俞皓并不打算回俞寨村过年，比起那个一尘不变的小镇，他更愿意和温绵川在出租屋里过二人世界。

“我跟宋洋打电话了。”俞皓递过去杯热可可，“他过年帮我去看俞田生。”

“那……”温绵川接过茶杯，“姐姐呢？”

“我晚点再发给她。”

“她还是不能接受我们吗？”

“没说能不能。”俞皓淡定地说，“但照样给我寄衣服，也接我电话。”

温绵川喝了口热可可，“过年想去哪？”

“不是留在这吗？”

“不出门逛逛？”

“看你。”俞皓说，“我对过年没什么概念。”

“要不逛花市？”温绵川提议。

“你去过？”

“没有。”温绵川摇头，“往年我都自己在家。”

“我都可以。”俞皓搂着他，“寒假还要去看梁教授吗？”

“不用了。”温绵川说，“治疗结束了。”

俞皓很意外，“怎么没听你说过？”

“本来就不严重。”温绵川轻描淡写地，“梁教授也同意了，不信你问郭志飞。”

还没等俞皓追问，温绵川接着说：“不告诉你是怕你过度担心，开学我就没怎么去了，状态好不好你看不出来吗？”

“可是……”

“别说啦别说啦！”温绵川捂他的嘴，“再说我咬你啦！”

俞皓调皮地舔了下他的手心，温绵川不但没松手，反而笑着捂得更紧了。

年三十的晚上，他们简单在家做了顿年夜饭，然后带咩咩去珠江散步。江边几乎没有人，但对岸高楼灯火很亮，看来大家都在家里守岁。

“你研究生真打算升中大吗？”温绵川突然问，“万一我没申请上呢？”

“不可能。”俞皓说，“你都免笔试了，怎么可能过不了。”

“我是说万一。”温绵川再问一遍，“要分开读书怎么办……”

俞皓沉默了会儿，“那就考你的学校。”

“你是怕我生病，还是怕我跟别人跑？”

“都怕。”俞皓老实承认，“我很自私，想天天看到你。”

“但是……”温绵川轻飘飘地说，“我比你老，可能比你先死。”

“大过年的说什么？”俞皓用胳膊轻轻撞他。

温绵川顺势挽住他胳膊，“回家守岁吧，江边好冷。”

过完年，温绵川顺利拿到中大博士生offer。初春开学后，俞皓也开始准备夏令营的报名材料。

宿舍里，几个兄弟正在闲聊。纪益鹏笑着说："咱们宿舍这回估计都能考上研究生。"

马俊一边整理资料一边问俞皓："你真就只报中大？你拿过国奖，完全可以选北京的学校。"

罗子超插嘴道："皓哥肯定要跟温绵川一起啊！”

俞皓笑了笑，“中大很好，我待习惯了。”

下午放学后，俞皓照例去北门等温绵川。今天温绵川带着咩咩去宠物店洗澡了。

远远看他们走过来，俞皓迎了上去。温绵川抱着咩咩，一脸兴奋："今天在宠物店可热闹了，好多小母狗都围着咩咩转，看来胖子瘦下来就是潜力股。”

“现在承认它胖啦？”俞皓忍不住逗他。

温绵川赶紧亲了亲咩咩的脑袋，像是在安慰它。

经过一年的时间，咩咩终于瘦到了正常体型。胆子也变大了，现在看到穿西装的人也不会害怕起应激反应。

看着原来那只土狗养得这么漂亮，俞皓突然想到，要是到时候俞田生放出来，这条狗是回俞寨村，还是留在省城。

毕竟是老爷子为了狗才去坐牢，以温绵川的性格，估计只要俞田生开口要狗，他再不舍也会送回去。

想到这里，俞皓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虽然这么想不太讲孝道，但他确实不希望俞田生这么快出来。

然而刚进家门，宋洋的电话就打来了。

“大爷快出来了。”宋洋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还有……”

“这么快？”俞皓握手机的手紧了紧。

“大爷表现好，所以提早出来。”宋洋语气倒是很轻松，“还有件事……”

“我不去接他。”俞皓直接打断，“我准备报夏令营，材料还没弄好。”

“没让你去接。”宋洋笑着说，“是我准备跟你嫂子结婚了。”

“啊？”

“我们打算在省城办酒席。”宋洋继续说，“等大爷出来了，我接他过来……”

“他愿意离开俞寨村？”俞皓怀疑地问。

“不愿意就算了。”宋洋叹了声，“反正回俞寨村还得再办一次。”

“这么有钱？”俞皓不禁问。

“有！”俞皓苦笑道，“能不能别老惦记钱钱钱，钱挣回来肯定要花出去啊。”

“那恭喜你啊。”俞皓说。

“到时候做伴郎啊。”

“好。”俞皓往厨房里看了看，“我跟绵川一起。”

“没问题，就这么说定了。”

挂电话后，俞皓慢慢走进厨房，“宋洋要结婚了。”

温绵川拿着菜刀转过身，“什么时候？”

“暑假，具体还没定。”俞皓靠在门框边，“说在省城办酒席，回俞寨村再办一场。”

“你要当伴郎？”

俞皓点点头，“我们一起。”

“我可以吗？”温绵川瞪大双眼，“姐姐能同意？”

“又不是宋滢结婚，为什么要她同意？”

“但姐姐还没……”

“绵川。”俞皓打断道，“不要考虑别人怎么想，她能不能接受同性恋是她的事，跟我们无关。”

温绵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还有。”俞皓抿了抿嘴，“俞田生快出来了。”

果然，温绵川第一反应是看向客厅的咩咩，“你爷爷，要狗吗？”

“你要是舍不得，可以不给他。”俞皓干脆地说，“不用考虑这么多，反正村里那么多条狗，随便再给他找一条就是。”

温绵川没吭声，眼睛一直盯着咩咩。

“绵川。”俞皓又唤了声，“别对人太好，对你自己好就够了。”

温绵川放下手里的菜刀，“如果我对人不好，你会喜欢我吗？”

“当然。”

但温绵川觉得俞皓没懂他的意思。

他想问的不是现在，而是当初。

倘若他不是个善良的人，俞皓还会喜欢他吗？还会为他考中大吗？还会愿意留在中大，跟他一起读书吗？

这句话在嘴边转了几圈，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