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堂

繁体版 简体版
君子堂 > 陆卿 > 第27章 献祭

第27章 献祭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四角密闭,轿子里呼吸不顺畅,冷汗溻透后背衣衫,绳以法刚寻思撩开布帘透透气,下意识的警钟及时敲响,自发地叫停了鲁莽行为。

三尺之内皆禁地,何景何物刻在眼里均是病。

绳以法养在皇后娘娘身边数日,宫人服侍得再周到,也降不住孑然一身,没自由,怎么安居都不舒坦。

恍惚间回想起来过去他和卿烻在街头看古昶乡人的娶亲场面,四人杠轿夫热捧颠颠地抬新娘子进门,红马甲配戴胸前花的乐手,嘀嘀哒哒吹唢呐,吭吭锵锵打铜镲,咚咚镗镗敲锣鼓,喜鹊踩在枝头叫。

“将来我们成亲也请这么多宾客。”

卿烻手戳他的眉心哂笑,“几年以后你若变成新郎的模样儿,我就另觅知音。”

三岁看老,我是胎里带的漂亮秧子,愈长愈玉树临风。“这家新郎哥哥虽然皮儿黢黑,俊俏得很嘞!”

“听清楚了,我喜欢白生生的海棠——”

海棠又断肠,青空已逝无昼夜,今天唯有黄花凋零。

无限悲凉从头说,只能把记忆掐断。

七拐八绕撑到目的地,伯父大人把绳以法领下轿,少年手搭凉棚望见了篆字匾额:“逑婀娜宫”。绳倨野出示皇帝陛下御赐的令牌,层层叠叠的羽林军这才分列两旁。

陆择洲困顿在寂寞楼宇搭建的牢笼之中,怪不得会有那样的梦魇纠缠于人。

我无拘无束地生活在乡野,有卿烻陪伴,太子羡慕嫉妒恨呐。

他眼神怯怯地两手拢住袖笼,一步一蹭,忽听耳边冷风嗖嗖,走在前面的伯父大人凭空消失了。

惊慌失措,原地转磨,周遭依旧无影无踪。

丢下小独狼跟太子迂回作战,合理吗?绳以法喉咙紧张,胸口起伏,除了喘气,半个字都喊不出来。

眨眼间,一道亮光划破冷冷清清的厅堂,赤衡真君从天而降,如丰碑般傲然挺立,态度凛然,令人生畏。

绳以法吓得摊坐地上,牙齿打战,“师父——”

仙君弯腰托起他的身体,“孩子,莫怕。”

我好像是被捉的瓮中鳖,肝胆俱裂。“太子殿下在……在何处?”

赤衡真君话不多说,一鼓作气裹挟着绳以法顶开一道大闸门,铺天盖地的冰块雪砖让男孩淅沥沥打颤。

噩梦重现!

陆择洲双目闭合躺在水晶棺中,脸色红里透着白,表情宁静,有没有生命迹象不好说。

绳以法从真人手里挣脱开来,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扒着沿子问:“太子,我来了,你说话呀!”

陆择洲先是带走了卿烻,他又莫名其妙地给送到京城“豢养”,这一切不就是步步紧逼地接近困扰于我的梦境所布的局么。

“择洲已经逝去。”赤衡真人声调沉闷,所言指定不是儿戏。

我呆我痴,大难临头才幡然醒悟。

自打进宫以来,行动坐卧,吃喝拉撒,全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娘娘对他的态度简直今非昔比。小孩子眼净心亮,捉摸得出味儿来。

汉匈交恶几百年,有不共戴天之仇,为什么要安排单于的外孙来瞻仰太子的遗容呢?陆择洲的死与活跟他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加害的。

“他怎么死的?”

“太子自打生来就有了不治之症,即使是扁鹊华佗再世也救不他的命。”

诡异!那俩神医都白给,我就有起死回生之术啊!绳以法单刀直入地说:“请您别兜圈子,只要告诉我该做什么。”

“以法,”赤衡真人用卑微恳求的口气对他说,“如果用自己的命换取太子复活,你肯吗?”

这不就结了,早说早消停,恐怕纠缠不休的噩梦亦是蛊惑人心。爹爹娶亲,绝对为了“冲喜”而操办。妈妈伤心欲绝,舍不得我,胳膊拧不过大腿。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死。

绳以法“噗嗤”地笑了一声,膝盖着地,明明已心灰意冷,但还得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脑袋掉了,碗大的疤,昨儿说过的笑话,今儿就一语成谶。“让我替死可以,有几件事得跟皇上摆明白。”

“法儿,我在,有话你尽管说。”陆怀萦从大闸门后走出来,伸手把男孩扶住,“不管何事我都答应。”

绳以法热泪滚滚地攥住皇上的手腕子,不紧不慢地说:“我的遗愿有点多,麻烦您找个书·记官笔录下来。”

“我儿择川!”

“父皇,儿在。”陆择川闪身而出,稽首行礼。

“哪怕只言片语,你也要给以法记录在案。”

“遵命。”

赤衡真人把笔墨纸砚端来,大皇子跪在地上准备就绪。

“那我说了。”理论绳以法青涩的人生经验,对于生与死根本就没有一个正确的概念。

一、请给我爹爹减少公务,他跟我娘亲聚少离多,他们夫妻再生几个小孩就一定会把我忘了的。

二、请给我的至亲几道免死金牌,不管将来绳家出了什么乱子,至少三代人之内不能出现诛连九族的情况。

三、恳请陛下让卿将军回朝休养生息,他老人家年纪大了,不应该再天南地北地漂泊。我想要卿爷爷陪在卿烻身边,看着他长大成人。

四、企求皇上给卿烻亲王的待遇,不允许他外出戍关,能够在翰林院终老,做个有学问的人就最好。

……

陆怀萦听绳以法说完,立刻降旨:“择川,传朕的口谕,就按你小弟弟说的,一字不改让大丞相跟扁沚总领官草拟律条之后,上报给我。”

陆择川捧着纸卷,刚要退下,绳以法却叫住了他,“大皇子哥哥,你可曾见过卿烻?”

陆择川摇头,“我自西北边陲回京不久,杂务繁忙,无暇知晓旁的。”

软钉子一枚,少年无言以对。

“恭送圣驾。”赤衡真君请走了陆怀萦,又十分小心地问绳以法,“还有想不到的吗?”

我思虑别人,他们有记挂我么?

死气沉沉,独挡一面,就当飞升好了。

“师父,”绳以法脸色淡然地扬了扬下巴,“开始吧。”

“孩子,心放宽,刺史大人和榆关公主终不能失去你,春花秋月凋敝后,等来的尽是暖日流年。”

真若到了生死攸关时刻,绳以法脆弱的小心灵再也伪·装不下去了,“那卿烻呢,谁来管他?”

赤衡真君嘴角耷拉下来,“皇后娘娘已经认了他为干儿子。”

吁……你们铁石心肠地对待要死之人,我恨——

绳以法拽着真人的袍摆不罢休,“爷爷,让我见见卿烻吧,求求你了,这是我死前的最后一个遗憾。”

少年说着呜呜哭起来。

赤衡真人百般无奈地苦笑,相见何用,徒增烦恼而已。一万句伤心肺腑又狠话决绝终须化成尘灰飘散,从今以后留给孩子们的只能是残忍和遗忘。

“卿烻现不在京城,他已经到千里之外的边塞看望镇远大将军去了。”

绳以法的手松开了,哀求换来的只有从来都不能发生的零。他匍匐在地,痛哭流涕,你们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我来替死?

我有娘亲,我有喜欢的人,我要学习一身武艺,保卫中原,还要替卿烻平心头恨。

爹娘给的命,主宰它的却是至高无上的皇上。你们谁要就拿去就拿去吧,从此我命如风沙,魂消魄散。

赤衡真人拧紧眉头,右掌朝着少年的头顶发力,肉眼可见的一股热气油然而出,绳以法轰然失去了知觉。他伸臂把孩子抄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往水晶棺里放。

“嘭”地,红光炸裂,浪花五彩纷呈,沉积在水底的珍珠宝石都浮动起来,围着两具躯体极速打旋,而且圈子逐渐缩小,慢慢地被他们的肉·身所吸食。绳以法的四肢头颅也从有形开始消解。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直至新鲜的血肉尽数融合进了仍然昏厥不醒的陆择洲的身体之中。

仙君端着架势,双掌罩于水面上施与灵力,却对池中人的蚕食场景岿然不动。

不管大殿之外的日月星辰,风雨雷电如何加持,但这块地方始终恒定静止,只依照自己的线路翻转。

天黑了又亮。白昼来了又去。

石化的陆择洲即将复活。

献祭的绳以法残魂待收。

整个绳以法都消失殆尽,赤衡真君垂目定神片刻,从袍袖之中甩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和氏璧投进绿波。“哗”地,一柱巨浪从池底喷薄而出,太子殿下就漂浮在浪花之巅。

仙君腾空而起,抢过陆择洲的身躯平稳落地。

“哐啷”,闸门大开,陆怀萦健步如飞,“我皇儿怎么样了?”

“陛下,择洲平安无事。”

蕤瑛帝满脸憔悴,看来这些天根本就没怎么认真休息。他一边把儿子接到手里,一边给赤衡颔首道谢:“辛苦仙君。”

“最迟明后日我就带择洲去往仙界闭关修炼。”

如镜的水面泛起波纹,偶有少许浪花翻腾。

赤衡真君顺手拈来个镶满翡翠的锦囊,一手打开系绳,敞口对着蠢蠢欲动的小汹涌,一手往里扒拉游魂。

“以法,规规矩矩地,别乱跑。”

“不,我要去找卿烻——”

赤衡抵掌舞动出风声,将逃走的水汽兜进了锦囊,还勒紧了带子。

锦囊变得又鼓又胀,起起伏伏的凸起还往外拱拱着,“仙君,放我出去,里头闷死人啦!”

“乖,即刻跟为师赶往天台山的万年寺,过时不候,宿主的身体可就腐烂了,再想找到漂亮壳子给你附身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

隔着一层绸缎帛金,绳以法自我抗争到疲累,也就自然而然地放弃了。

古昶,燕北,还有踏马的匈奴,开仗与否跟我何干!

死一次别无选择,厄运不能编排两回给火柴棒。

永别吧,娘亲。

永别吧,卿烻。

回首即是怅恨。消弭它,我不再是我。

踌躇满志是另一世的圆满完成。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