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光阴穿梭飞逝,汉中局势风平浪静,攘外必先安内,陆怀萦依旧稳坐江山,与皇后澹台璀璨举案齐眉。太子平白无故遁地消失这多年,皇帝绝口不提册立新储事宜,臣子们更无人敢标新立异。
老将军卿苍退居二线,不知躲在哪里颐养天年。绳居牧得到重用,任镇远一职,寄予大人接替鲜稼州刺史位置,寄觎则在翰林院任书·记官,孤儿虞可及早已成了皇帝身边的带刀御前侍卫。
七夕节是呼延纤雨公主殿下的生辰,寄府上下喜气洋洋,张灯结彩,就连盥洗室最底层的捣衣妇都有得到分发的礼物。
由管家领进来黑压压的一队人马。“老爷,绳将军派人送厚礼来啦!”
一封家书奉到寄予手里,大人当即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过了两遍,看完抚掌大笑,“绳将军又打了大胜仗,把越境的突厥人斩杀无数。”
管家眉开眼笑地问:“少爷说什么时候回来么?”
“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他得不出空省亲。”
寄予嘴上说着无望,可脸上明显露出期盼的神情。做官不自由,近来边塞吃紧,宫里的事情也不少。
管家用袖口偷偷擦了擦眼角,“公主殿下也想看看卿烻亲王呢,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
寄予摆手,“夫人没明说,你也别多嘴提醒。”
管家垂头丧气地退了下去,边走还边叨叨,“少爷不回来,卿烻也不露面,公主殿下的寿诞还过个什么味儿。”
老爷子正嘀咕着,从外面冲进来一个劲装骑手,“大人,您招呼小的来有什么事情?”
管家正了正衣冠,咳嗽三声,“拓跋捍少猫猫噪噪的,稳重要紧。”
“好地,管爷叫我罚站,我决不平躺。”骑手对着老人一作揖,“您跟刺史大人给求个情,让我上翰林院去陪伴少爷吧。”
管家吹胡子瞪眼道:“皇宫大内岂是山野小儿厮混的地方,斗大的字你认识几箩筐?”
拓跋捍跳脚争辩,“少爷答应过,他有时间就会教我学‘孙子’的。”
学孙子,还装孙子嘞!那是“孙子兵法”懂不懂!“你即刻进京,问少爷个话,夫人的生辰日能不能回家。”
拓跋脖子一挺,两手拍胸脯,“我保证有法子让少爷跟皇上告假。”
管家警惕地看着年轻人,“你用什么法子让少爷进门,我不管,但嘴巴不许胡吣。说了碍口的,我把你小子发配到漠北去吃沙子。”
早知道遭你们嫌弃,我当初就该追随绳将军镇守边疆去。
拓跋捍有了委屈,抱怨道:“用人莫疑。您有更合适的跑腿,请管家大人换他人前往。”
还要挟起我来,有少爷撑腰就水涨船高了,我想用谁你说了算吗?
“臭小子把耳朵拉长且听好,完不成任务,结果自己想去——”
没等管家把话说完,拓跋捍已经跑远了,“我要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您老先把饷钱替我收好喽!”
“滚回来,我还有话交待。”
混账东西!管家笑骂了一句,拓跋捍虽然脾气执拗,确实是个精干的通讯员,武艺高强,熟悉行走路线,且对漠北各异族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尤其让绳居牧大人在此地培养了几年,做起事来如鱼得水。老家人站在原地想了片刻,又招呼来一个卫士长。
“管爷,您是要小的撵上拓跋捍吗?”
“你再带一队骑兵,护送他进京,不得有误!”
鲜稼州到京城从地图上计算路途不算远,几百里地,即使慢慢悠悠晃荡,明日也能赶到。至于说遇到恶劣天气,或者人为造成的凶险影响脚程另讲。
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少爷,拓跋捍老是绷不住笑出声来。时间充裕得很,绝对有工夫儿在燕北逛两圈子,非得长长见识不可,回去也有在古昶吹牛的资本。
“哒哒哒”,队伍来到一处峡谷地带,马蹄踩着凹凸不平的岩石,片片乌云在头顶飘忽而过。拓跋拽紧缰绳,整副身心都防备起来。
脚下是一座被风沙吞噬的小城遗址,也是去往皇城的必经之路,如果此处失守的话,国将不国也。
“嗖”地从拓跋捍耳边飞过一支带哨音的利箭,他动作敏捷地把箭柄抓在手里,从他身后传来了欢叫和掌声,“牛皮不是吹的哟!”
拓跋将手里的利刃甩出去,直直地钉在了岩石壁上头。“兄弟们,多加小心。”
天色变暗,外勤马队停止前进的脚步,寻到一块活水浅滩安营扎寨,埋锅做饭。
远离捆绑束缚的军帐,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充满危险的同时,也让一帮大小伙子自由放飞到欢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酒足饭饱,吵架摔跤,说书唱曲,赌钱猜谜,他们玩得花样翻新。拓跋独出奇招,一个人搁那儿玩双拳对打。
浓雾消散,黎明将至。除了轮番值守的,五六顶帐篷的士兵都酣然入梦。到今晚最后一个小兵卒站岗,东方露出鱼肚白,远处传来雄鸡的高鸣之声。
若有敌情的话,夜黑人静就发生了。他考虑还算周全,把个人的战马解开了缰绳,让它在周边找水草吃,自己则歪在一块大青石旁边睡着了,将一把利剑搂在怀里。
小伙子梦游仙境,兴许走进了皇城,见到了寄觎少爷……他的嘴角漾着笑痕。殊不知,死神已悄悄降临。
两根无声无息的簇羽,一支射中吃草的那匹马的脖颈,另一支击中梦中人的咽喉。马匹倒地而亡,年轻人猝然离世,牲畜或者人,都没有品尝到死前的痛苦。
一群黑衣异族男子,像蚁团一样,从帐篷四周围包抄上来。在他们手里所持的器械各式各样,牛刀,短剑,斧头,寒光闪闪,每一片利刃的背后可能是血流成河。
“放火烧吧,烤熟了当下酒菜吃。”
有人用叽哩咕噜的少数民族语笑道:“我喜欢吃生·肉。”
劫匪掀翻了帐篷顶子,合衣而睡的士兵们被动静吵醒,手脚麻利的抄起家伙,没等动手,只听一声惨叫,有人已经倒了下去。
拓跋捍临危不乱地从怀里掏出一枚火药,刚要当场引爆,半空中突然有一道白色身影徐徐降落下来,徒手夺走了火器,往山腰处投掷,“轰隆隆”发出巨响,伴随岩石粉碎的还有血肉横飞。原来在暗处还有敌军埋伏哩。
见救兵如此厉害,拓跋捍提起精神,食指搁进嘴里,吹出了尖锐的响哨,“杀呀,宰一个够本,剐俩有赚头。”
暗杀者本来抱着必胜的信心,没想到半路挡着程咬金。勿用交手,就体量出对方绝对不是善类。管他头还是尾,削吧!人数对比不相上下,就看谁的后劲足。
拓跋他们根本伸不上手,援兵以一当十地进行着战斗,只看身穿中原汉服的年轻人,长剑上下左右地出招退招,敌手哪里近得了他身。
拓跋眼看自己人帮不上什么忙,只得拿出绳索,七手八脚地去捆绑俘虏。粗略一算,好嘛,三四十个。
拓跋捍让手下善后,他跑前跑后地跟着少侠,打恭作揖道:“请问英雄,您尊姓大名?”
这位小将相当年轻,大理石般的肤色,面容俊美,四肢修长,一双明眸,光彩夺目。长剑入鞘,少侠往后退一步,“路见不平,不用当回事。”
啊,救了我们几十号人,还不让说,那我们要是性命全丢,只能当冤死鬼。
剑侠转身即走,拓跋捍跑步上前,紧追不放,“侠客,请留下大名,来日也好报答。”
人家低头想了想,似乎有了难以启齿之意,“我可以向你们寻求帮助吗?”
“您请讲。”拓跋捍迷惑不解,身手如此卓绝,还向我们这群窝囊废找怜悯,上哪儿说理去。
“我出来得匆忙,没有带多少干粮,请问,你们能不能给我点吃的?”
喛,就这还叫事么。拓跋捍多了一句嘴,“请问侠客从哪儿来,又往哪里去?”
“我是跟随师父云游四海的,他老人家先一步回了家乡,而我也要去京城老家看望父母,不成想因为贪玩,走错了路,不知怎么就流落到这个地方。”
嘿,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拓跋捍滔滔不绝地把自己的情况向少侠一一道来,“跟我们一道走吧,在今天晚上天黑之前,我们就可以进京。”
少侠抱拳,“谢谢大哥。”
拓跋自报家门,从爷爷家排到姥姥家,来个一锅端。“不知英雄有没有高就门路?我们刺史大人招贤纳士。”
“我先要取道回家探望小弟,再另作商量。”
“令弟可有职业?”
“他穿行于丝绸之路,贩卖瓷器和收购钴毒砂。”
钴毒砂,是不是跟鸩酒差不离儿的毒药啊?不懂装懂,翻车丢死人。“那玩意儿干啥使的?”
“烧瓷器用的钴料。”
操!差了十万八千里,幸亏没露怯。作坊口的行话咱不明白就算了,跟武行八竿子扯不着关系。“原来府上是做御窑生意的呀,失敬失敬。”
钴毒砂又钴料我虽然不懂,但跑到丝绸之路去收购蛮夷的昂贵物件,绝对不是寻常百姓能享受得起的。
“现如今我们古家门庭冷落,不提也罢。”少侠薄脸皮发热,“拓跋大哥,叫我古筵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