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晴初中学校门口对面，在当时是一片荒芜的空地，地都没整平，只种了几棵梧桐树。只因为学校在半山腰，所以梧桐树背后是蓝天白云，在天气好的时候，这块地方也颇有一番景致。
第二天中午放学被老师拖了点堂，放学时间晚了。安晴一心惦记着卫南在等她，解散了以后，书往包里一塞，快步就往外走。张越红一边说话，一边拉着她。
“哎，你走这么快干嘛！等等我呗，你是不是肚子饿了？”
“不是。南哥在外面等我呢。”
“卫南啊？你等会！等我，我也去！”
安晴走到校门口，左看右看，没看到人。这时马路对面传来一声响亮的口哨声，安晴抬眼看去，卫南正跨坐在一辆带杠的自行车上，一脚撑在地上，另外一脚踏在脚踏板上，里面穿一件白衬衫，外面一件浅灰色的开衫薄毛衣，正看向她这边，对她招招手，一脸笑意。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幕就印进了安晴的心里。
很多年后，安晴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是一帧被过滤过的美好情景，像拍电影一样。天空蓝得深邃，云朵白得轻盈，一个干净帅气的男孩子，骑着脚踏车在等她，站在苍翠的树荫下，梧桐枝叶滤下的光斑在他发梢跳跃成碎金，那么美好。
安晴经常在梦里梦到这一幕。
她后来有段时间常常去学校门口那棵梧桐树下呆着，当时地也整平了，修起了油柏路，可是再也没有见过那一天那么美好的风景。
当时她袖子被人扯了扯，才回过神来。
一起跟过来的张越红脸上飞着红晕，扯扯安晴的袖子，小小声地在安晴耳边说：“安晴，一会给介绍一下。”“嗯？介绍什么？”张越红低着头不敢看卫南那边，就只顾小声地跟安晴说：“介绍我跟卫南……认识一下……”“哦”安晴没想太多。
她抬脚穿过马路走过去，张越红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她们走到卫南面前，安晴冲卫南笑笑：“不好意思，老师拖了点时间了。等久了吧？”“没事，算准你们下课了才来的。”他把手伸向安晴。安晴愣了一下：“什么？”“书包，要不要挂车头。”“哦，好。”安晴把书包从肩上取下来，递给卫南。袖子又被张越红轻轻扯了扯。她看了一眼张越红，差点把这个事情给忘记了。
“介绍一下，这我同学，也是我同桌。叫张越红。这是卫南，我哥。”她说完我哥两个字的时候，卫南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表哥……不不，不是，南哥。”张越红不知道是不是紧张了，声音都带了点颤，安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卫南礼貌地冲她点点头，跟安晴说：“走吧。”
“那南哥，再见哈。安晴，下周一见。我先走啦！” 张越红心满意足地招手道别，没等安晴说话，一溜烟跑了。
安晴手还举在那，回头冲卫南撇撇嘴：“这家伙今天有点怪。”
卫南笑笑，朝安晴一偏头：“上来吧。”
“你今天怎么不骑摩托车？”
“怎么着？自行车还不够规格啊？”
“不是……，你骑摩托车更帅！”安晴想想刚才的情景，要是换成摩托车，那简直帅的没边了。
卫南开心地笑了，他就是单独觉得安晴说这种话时，有种平时不常见的孩子气，挺有意思的。
“还走不走？”
“走！”
安晴侧坐上后座，卫南脚一蹬，车子驶了出去。
安晴离开溪城快十年，但儿时的记忆还在。印象中她最喜欢的就是溪城的春季。
她曾经背过一首古诗，里面写春天“雨晴风暖烟淡，天气正醺酣”，正午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浑身的毛孔都在慢慢舒展，分外舒服。镇上地广人稀，沿途没什么特殊的风景，但胜在视野开阔，远处山峦起伏，绵延不绝，天空蓝的像一匹华丽的绸缎。这个季节一直是安晴最喜欢的。
风吹过来，带来一股似有若无的淡淡香皂水的味道。这是卫南身上毛衫洗干净以后的香气。卫南这人穿的不张扬，但是过的一点也不糙。平常穿衣，很少有两天不换洗的，忽略他经常带伤的事实，他身上穿着永远干净笔挺，这让他跟一般混子不一样。
卫南安静骑着车，两人都没有说话。
路过第一次碰到杨三的地方，安晴心里跳了一下，但这种情绪很快就过去了。是因为坐在卫南后座，迎风送来他身上这种淡淡的香味，让她有了安全感，她愣了一下神，这是她无论如何没想到的。
转学快一个月了，她经常心里空荡荡的，茫然和焦虑的感觉，时不时地会浮上心头。只是她习惯性地掩饰自己。从小的时候开始就是这样，学会把自己的一些负面的情绪压下去，因为妈妈发现了会担心，会需要花时间来开导自己。
安晴被接到南城没多久，她爸妈就分开了。安晴小的时候很喜欢舞蹈，还喜欢弹钢琴，这种课外补习课挺耗钱的，普通人家一般支撑不了，安晴小时候还不懂，闹着要学。安晴的妈妈只好咬牙支持自己的女儿，经常主动调休加夜班，来赚加班费。安晴10岁那年，安晴的妈妈在上夜班的时候突然晕倒了，同事说她是太累了才会这样。醒来的时候，安晴在床边哭的跟泪人似的，那次以后，安晴仿佛一夜间长大了。她跟妈妈说想好好上课，不想再专业练舞蹈和钢琴了。妈妈劝她她也不肯听，慢慢地也就放弃了。
想到妈妈，她又有点走神了。她想起妈妈最后一次躺在病床上，已经靠着呼吸机来维持生命，握住她的手，泪眼望着她，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话，安晴只能看到她的口型，她一直在说：“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她不由地抬头望望天空，都说死去的人会去天上，不知道妈妈是不是在天上看着她……
3公里的路，骑车一晃神的功夫就到了。
下车的时候，安晴把那股难过的情绪压下去了。她接过卫南递过来的书包，不放心地问：“你伤好点了吗？”
“好多了，能有什么事。”卫南自己三天两天都要受伤，真没把这点伤放心上。
“那……”安晴本来想问卫南要不要一起留下来吃个饭。
“回吧。今天永进回来了，我一会跟他有点事。”
“啊？他回来了？那黑子哥是好了？”
“没大事，就是要多休息几天。”
安晴点点头。
“你是1号晚上回去，还是2号一早回学校？”
“1号晚上吃完晚饭回去，这周末要晚自习。”
“那我1号晚上来接你。6点？”
“要么我自己走？”安晴是真觉得不好意思了。
“还是小心点！”卫南看着她，很认真地说了一句，这次没有笑。
“南哥……这个杨三，真的有这么可怕吗？”能让安志刚都一直叮嘱要听卫南的安排，卫南还安排得这么仔细，实在不像是普通人。
卫南看着安晴的眼睛，那么明亮，那么干净，带点忧郁，带点疑惑。
他思索了一下，转过头，用手指指了一下后面：“你看，”后面是一望无际的一片稻田，再往前一划，指到安晴外婆村庄的地方，“再看这里，从那到这里差不多一公里，只有这一个村庄，我们路过的路上，还有一个林场。这样的路况，在到学校的这条路上，一共有三段。就这点地方，这三年就我知道的，已经有两个女孩子失踪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被送回来的……”
卫南看着安晴震惊的眼神，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这种事情，在那个年代，特别在偏远的乡镇一级，不是危言耸听的事情。大多数的家长都在外务工或者做生意，很多孩子上下学是没有人接送的。穷乡僻壤的地方，没有摄像头，没有监控，发生这样的事情，大多数的家长都选择沉默，没人知道到底是杨二杨三这种人做的，还是其他人做的，选择报警也受限于很多侦破条件，最后不了了之。
他有点后悔自己失言说了太多。抬手看看手表：“回吧，我真有急事，走了。”
安晴点点头。卫南车头一摆，冲她摆摆手，一蹬脚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