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宜年花了两天时间,来重新适应这种环境参数的剧烈变化,并校准自己的“运行模式”。
他将从申城带回来的、属于“家”的那点慵懒和放松感,小心翼翼地打包收好,存放在记忆深处某个角落。然后,重新启动了他那套熟悉的、高效的、以“学业”为主线任务的运行逻辑。
他经常在实验室一待就是一整天。对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代码和数据,分析,建模,测试,优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顾斯似乎默认了他这种“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状态。他没有再像以前那样,频繁地安排外出活动或者进行未来规划的试探。他只是将那种无微不至的照顾,做得更加天衣无缝。
薛宜年每天回到老宅,等待他的永远是温度刚好的房间,符合他口味和营养需求的饭菜,以及书桌上偶尔会多出来的、与他最近研究方向相关的最新期刊或者内部研究报告。
如果他在实验室待得太晚,顾斯依旧会发信息过来,确认他的安全,或者直接让老陈开车去接。但他的语气,更多的是一种对“晚辈”或者说“被监护人”的、理所当然的关心和安排,不再带有之前那种略显刻意的“拉拢”意味。
薛宜年平静地接受着这一切。他知道,这大概是顾斯在调整策略。既然“主动出击”效果不佳,那就切换到“环境控制”和“温水煮青蛙”模式。通过提供最优质、最无法拒绝的“生存环境”,来潜移默化地加深他的依赖,让他习惯、甚至离不开这种被安排好的“舒适”。
他对此心知肚明,但并未拒绝。
因为他不得不承认,在目前这个阶段,顾斯提供的这些“后台支持”,对他专注于“主线任务”(学业)确实帮助巨大。他可以省去大量处理琐碎事务的时间和精力,将所有“计算资源”都投入到提升自身“实力”上。
谢放那边,则继续扮演着他那“画风清奇、能量过剩的朋友”角色。薛宜年曾经不止一次的暗暗咋舌过一个人类怎么能有如此高的活力:他玩滑板,朋友众多,电竞选手,业余时间竟然还能玩模型,恐怖如斯。
上次那个机甲模型,在薛宜年表示“假期后期再说”之后,他真的很有耐心地等到开学一周后,才再次提起那个机甲模型的事情。
Freedom-Xie: 佬!开学适应得怎么样了?是不是可以考虑来“验收”一下我的小模型了?[期待搓手.jpg]
薛宜年想了想,这周正好要去市中心买点东西,去谢放那个小模型工作室倒是也算顺路?而且,他对那个模型本身,确实也还有点好奇。
Xue: 周末下午我可能路过你那边。地址再发我一次。
谢放那边立刻发来了精确的地址和一串欢呼雀跃的表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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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下午,薛宜年按着地址,再次来到了那个位于艺术园区的、看起来像旧仓库的工作室。
【到了没?】
紧接着又跳出一条:
【别走错,出电梯右转,玻璃门上有我的名字。】
再然后,第三条:
【算了,我出来接你。】
薛宜年忍不住笑了一下。
电梯“叮”的一声停下,门刚打开,他就看见谢放靠在走廊墙边,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捏着手机,眉头微蹙,像是在思考什么严肃的金融模型。他似乎是刻意打扮过,穿着剪裁合体的休闲西装,内搭一件质感很好的白色高领毛衣,衬得他那头惹眼的白毛和本就出众的五官更加耀眼。
可当薛宜年的身影出现时,他的表情瞬间松动,嘴角扬起一个刻意放松的弧度:“挺准时啊。”
“嗯。”薛宜年点头,“你说模型做好了,让我来看看。”
谢放轻咳一声,转身带路:“对,刚调试完。”
他的背影挺拔,西装外套的肩线利落干净,可走路时指尖却无意识地敲着裤缝,像是某种紧张的小动作。
工作室的门推开,冷气混着淡淡的雪松香扑面而来。
薛宜年环顾四周,意外的发现这里风景很好看,云层被夕阳染成金红色,像是泼翻的橘子酱。
他将薛宜年引到工作室中央的一个展台上,上面用一个透明的亚克力罩子,小心翼翼地罩着那个未来感的机甲模型。
实物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加精致。金属的纹理和机甲硬朗的线条完美结合,每一处关节、每一块装甲的细节都处理得极其到位,充满了力量感和一种,近乎艺术品的美感。
旁边还放着一个,更小的用白色软陶捏的、只有巴掌大的、Q版的同款机甲。造型显然是模仿了大的,但线条歪歪扭扭,比例严重失调,脑袋大得不成比例,还用黑色的记号笔草草画上了五官,显得丑萌丑萌的,却又莫名地透着一股制作者笨拙的用心。
“这是?”薛宜年走近,指尖悬在模型上方,没敢碰。
谢放站在他身侧,手臂虚虚地环在他背后,像是怕他碰倒什么,又像是想借机靠近一点。
谢放带他看模型的细节,指尖偶尔擦过他的手背,又很快缩回去。
“怎么样怎么样?” 谢放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大的这个是最终成品!小的这个是附赠的!你看还满意不?”
薛宜年看着那个大的,又看了看那个小的,再看看旁边一脸“快夸我”表情的谢放。
“你做的?” 他问。
“那当然!” 谢放立刻挺起胸膛,“大的小的都是!纯手工!如假包换!”
看着他顶着一头白毛和漂亮的脸蛋做出这样的表情,薛宜年沉默了一下,然后拿起那个小的Q版机甲,仔细看了看,“这个,比例有点失调。”
一种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如同投入心湖的微小石子,在他眼底悄然漾开,连带着他那总是显得有些疏离冷淡的嘴角,也极其罕有地、微不可查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然后,他用一种近乎平铺直叙、却又莫名带着点安抚意味的语气,缓缓说道:“不过,整体感觉……很好。完成度很高,超出预期。”
这大概是他认识谢放以来,给出的最高评价了。
谢放听到这句,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原地满血复活,笑得像个傻子:“真的吗?!你也觉得很好?!那太好了!这个小的就送你了!大的大的你要是喜欢,我也可以……”
“不用了,” 薛宜年打断他,将那个Q版小机甲收进了自己的背包里,“这个小的就够了。多谢。”
他觉得这个Q版小机甲,和他之前送的那个同样有点歪歪扭扭的像素小陶鸡,正好可以凑一对,放在书架上当个奇怪的装饰品。
“这个四肢可以动,”他故作镇定地演示大号模型,可耳尖却微微发红,“你要是喜欢,我还可以加个灯光系统。”
薛宜年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问:“你做了多久?”
谢放摆弄模型的手指猛地一顿,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含糊地回答:“没多久,大概三、三天吧。”
其实,光是打磨那些细小的零件和反复调试关节结构,就熬了不止两个通宵。
薛宜年没拆穿他,只是轻轻碰了碰模型,指尖刚好擦过谢放的指节。
谢放猛地收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转身去拿咖啡杯掩饰:“要喝点什么吗?”
“水就好。”
谢放点头,走向角落的饮水机,背影僵硬得像是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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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工作室待到天黑。
谢放一如既往地话多,天马行空的聊着,话题从游戏聊到模型,又从股票走势扯到校园里的流浪猫。思维跳跃之快,话题跨度之大,令人咋舌。
薛宜年安静地听着,偶尔笑一下,谢放就会不自觉地放慢语速,像是怕错过他的任何反应。
直到窗外华灯初上,薛宜年才看了眼时间:“我该回去了。”
谢放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一秒,又很快恢复如常:“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回。”
谢放抿了抿唇,突然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扁平的小盒子:“这个给你。”
薛宜年打开,里面是一枚精致的书签。
“看你经常看书。”谢放别开视线,“别弄坏了。”
薛宜年捏着书签,轻声说:“谢谢。”
谢放“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像是在犹豫什么。
最终,他只是抬手揉了揉薛宜年的头发,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下次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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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顾家老宅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只留了几盏营造氛围的壁灯和落地灯,光线昏暗,将巨大的空间切割成明暗交错的色块。一个熟悉的身影,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猎豹,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是顾斯。
男人交叠着长腿,手里捏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微微晃动。他似乎并没有在看什么,只是沉静地坐在那里,便自成一个强大而难以接近的气场中心。
“回来了?”顾斯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危险的意味。
为什么,顾斯哥,像一个等待丈夫回家的妻子?他被自己这个荒唐的念头惊得心脏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停在了玄关口。
“顾斯哥……晚上好。”
顾斯没回答,只是目光下移,落在他手里的东西上:“朋友送的?那个电竞选手?”
薛宜年心里“咯噔”一下。
顾斯,知道他今天出去了?还知道他去见了谁?
他明明没有告诉任何人。
薛宜年下意识把书签盒子攥紧。
顾斯轻笑一声,放下酒杯,起身朝他走来。他的步伐很慢,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直到将薛宜年逼到门板上,才伸手撑在他耳侧。
“玩得开心吗?”顾斯低头,呼吸拂过他的耳廓,嗓音低哑。
薛宜年屏住呼吸:“嗯,去看了看模型。”
“是吗?” 顾斯笑了笑,眼神似乎别有深意,“快进去吧,外面刚回来,身上凉。”
“宜年。”他声音沙哑。
顿了顿,他又像是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又清晰地传入薛宜年耳中:“交友,要慎重。知道吗?”
他的语气依旧是那么自然,那么体贴。
但薛宜年却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慢慢升起。
他点点头,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他靠在门板上,感觉自己的心脏在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