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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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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沈清让发现一件怪事。时岁总在午后悄无声息地消失。起初他以为是政务繁忙,直到某日路过偏殿,听见里头传出断断续续的琴音。

透过半开的窗,只见时岁难得端正地跪坐在琴案前。素来执笔的手此刻笨拙地拨弄琴弦,眉头紧蹙的模样,倒比批阅奏折时还要认真三分。

沈清让抿唇轻笑,不动声色地退开。

这日见时岁又要开溜,他忽然合上手中的《吴书》:“且慢。”

时岁僵在门口。

“朕昨日偶得一残谱。”沈清让施施然起身,“不如一道去偏殿切磋?”

偏殿内,时岁被沈清让按在琴案前。他下意识要起身,却被肩上温热的掌心牢牢按住。

“想听你弹。”沈清让的声音混着呼吸落在他耳畔。

时岁盯着琴弦上跳动的日光,指尖微颤:“……早忘了。”

十二岁能奏《凤求凰》的手,二十四岁连宫商角徵羽都辨不全了。

沈清让忽然从身后环住他,修长的手指覆上他的手背:“那便重头学。”帝王的气息拂过他发红的耳尖,“《长相思》可好?”

“我想学《兰陵王破阵曲》……”时岁低声道,“再过几日是阿絮的生辰,她最喜欢的曲子便是这个,我想弹给她听。”

时絮的生辰。

也是她的忌日。

沈清让的指尖在琴弦上顿了顿。

“好。”他收拢双臂,将人更深地拥进怀里,下颌轻抵在时岁肩头,“我教你。”

时岁忽然笑起来,眼角却泛着红:“其实我原是会弹的。”他往后靠进那个温暖的怀抱,“只是那年城破后,没钱买琴,便忘了个干净。”

十二岁娇养长大的小公子,在残垣断壁中翻出那枚耳坠时。什么琴棋书画,什么风花雪月,都葬在了刺史府的废墟里面。

时岁盯着自己布满薄茧的指尖。这双手如今挽得了强弓,提得起朱笔,却再找不回当年抚琴时的灵巧。

“阿姐总说,我弹破阵曲像在剁饺子馅。”

沈清让没有答话,只是引导着时岁的手指在弦上起舞。

时岁忽然侧首,耳畔流苏扫过帝王颈侧。

“长云。”他唤得突然。

“嗯?”

“你也穿个耳洞吧。”时岁用没被握住的那只手,轻轻拨弄了一下自己耳垂上的流苏,“这样……”他顿了顿,“我们就是一样的了。”

“……好。”沈清让低头,唇几乎贴上那枚晃动的耳饰,“那下午你陪我去选一下耳饰。”

时岁偏过头,在沈清让唇上偷了个香:“那现在就去。”他又补充,“城西新开了家银楼,我要带你去看。”

沈清让思忖片刻。

折子还有些许,若是晚间少眠一个时辰,倒也能批阅完。

“好。”他刚应声,便被时岁拽着站了起来。

时岁朝殿外扬声:“把折子通通送去丞相府!”

沈清让捏了捏他的指尖:“又劳烦苏涣。”

时岁理直气壮地晃着两人交握的手:“那幼稚鬼告假半月,说是腰疼。刚好给他找点活干,省的不认字了。”

帝王无奈摇头,却还是任他拉着往殿外走。时岁的手指穿过他的指缝,十指相扣的瞬间,沈清让忽然觉得,偶尔抛下政务当个寻常公子,似乎也不错。

殿外细雪纷飞,时岁仔细为他拢好狐裘领口,又撑起一柄油纸伞。伞面微倾,将飘雪尽数挡在沈清让那一侧。

“走啦。”时岁贴着沈清让耳畔轻语,“带我的陛下看看人间。”

沈清让蹙眉:“出了宫门……”

“知道知道~”时岁截住话头,指尖在他掌心轻挠,“我想好啦,我叫你‘长云’,你嘛……”他忽然凑近,“得叫我‘哥哥’。”

沈清让斜睨他一眼:“我叫你‘岁岁’。”

“嘿?”时岁转身倒着走,油纸伞却仍稳稳罩在沈清让头顶,“明明是我年长,怎么反倒被你占了便宜?”

“既是年长……”沈清让伸手扶住他的腰,防止他绊倒,“怎不见你平日里也没见你让着我这个‘幼弟’。”

这些年与这只狐狸斗智斗勇,他早练就了见招拆招的本事。

时岁忽然眼睛一亮,凑到他耳边呵着热气:“那不如……我唤你哥哥?”尾音上扬,带着几分撩人的意味。

沈清让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长云哥哥~”时岁变本加厉地贴上来,指尖不安分地勾着他腰间的玉佩穗子,“沈哥哥~清让哥哥~”

“……”沈清让忍无可忍地捂住他的嘴,“别胡闹。”

时岁就着他掌心的温度舔了舔唇,惊得沈清让立刻撤手,却被他反手扣住手腕:“那二选一。要么你叫我哥哥,要么我叫你哥哥。”他眨了眨眼,“很公平吧。”

沈清让眯起眼睛。这小狐狸分明挖好了坑等他跳。明明可以互称表字,偏要绕这么个弯子。

“出了宫门。”帝王屈指弹了下他额头,“你唤我‘长云’,我称你‘玉台’。”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警告,“若再听见那些乱七八糟的称呼,明日便克扣你的薄荷茶。”

时岁立刻做乖巧状点头。

城西银楼的门帘被掀起时,带进一缕裹着雪气的寒风。时岁仔细抖落油纸伞上的积雪,这才跟着沈清让踏入暖意融融的店内。

琉璃展柜在烛光映照下流光溢彩,各色饰品琳琅满目。时岁挑剔的目光扫过那些金镶玉嵌的华贵款式,眉头越皱越紧。这些俗物,怎配得上他的陛下?

“可有入眼的?”沈清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时岁正要摇头,余光忽然瞥见最里侧的琉璃柜。他一把拉住沈清让的手腕:“那个!”

柜中静静躺着一对竹节耳坠。银制的竹身修长挺拔,侧面嵌着细碎的翠玉,宛如新雪初霁时节的青竹。最妙的是底下坠着的银丝流苏,恰似竹梢滴落的露珠。

“就这个。”时岁指尖轻点琉璃柜面,眼睛亮得惊人。这对耳坠既有竹的清雅,又不失银的贵气,简直像是专为沈清让打造的。

“客官好眼力!”掌柜见二人气度不凡,的忙不迭迎上来,取出那对耳坠奉上,“这是小店镇店之宝,用的是苗疆秘银,翠玉更是……”

时岁压根没听掌柜的吹嘘,接过耳坠就往沈清让耳畔比划。银竹映着帝王如玉的侧颜,竟比掌柜夸的万般好处还要相称三分。

“疼吗?”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指尖悬在沈清让耳垂上不敢动作。

沈清让握住他发颤的手,笑着摇了摇头。

“两位可要现在穿耳?”掌柜适时递上银针,“咱们这儿有上好的……”

“不必。”沈清让突然截过话头,将耳坠收回锦盒,“打包吧。”

时岁正疑惑,忽见门口闪过几个可疑人影。

难怪方才就觉得有人尾随。他眯起眼,指腹在袖中折扇上摩挲两下,却被沈清让按住手腕。

“要不要再去逛逛小吃街?”帝王在他耳边低语,“不是要带我看人间么?”

时岁会意,接过掌管打包好的耳坠,一手牵着沈清让,一手提着油纸伞与耳坠,往店外走去。

二人执手踏出银楼,细雪已停。

“辰时方向,三处暗桩,共七人。”帝王借着整理大氅的动作低语。

“不急。”时岁余光扫过街角,“前头拐弯就是丞相府,后巷直通我王府,更何况金羽卫的暗哨就在十丈开外。”

沈清让无奈摇头:“我是怕明日御史台的折子。”帝王微服遇刺,光是想象明早案头堆积如山的谏言奏本,就令人头疼。

“怕什么。”时岁突然凑近,“若真有人不长眼,我就让苏涣连夜写三十封弹劾反骂回去。”

沈清让轻笑:“你这是把苏涣当你王府书童使唤了啊。”

时岁正要开口,街角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商贩打扮的汉子推着板车直冲而来,车上堆满的箩筐轰然倾倒。

“小心!”

时岁旋身将沈清让护在怀中,油纸伞撑开。数十枚暗器叮叮当当打在伞面上,竟是把嵌了精钢的伞骨都震得发颤。

“啧,就这点本事?”时岁冷笑,伞面一抖,暗器尽数原路返回。街角顿时响起几声闷哼。

沈清让却突然按住他手腕:“不对劲。”

时岁顺着帝王视线看去,只见那些“商贩”撤退时步伐整齐划一,分明是行伍出身。更蹊跷的是,金羽卫竟无一人现身阻拦。

“看来……”沈清让沈清让慢条斯理地解开狐裘系带,“有人不想朕看这人间烟火了。”

时岁眯起眼睛,指腹摩挲着袖中折扇:“陛下想怎么做?”

沈清让忽然舒展了下脖颈,骨节发出清脆的声响:“你还没见过我痊愈后的身手吧?”

时岁一怔。确实未曾,自沈清让重伤痊愈后,他们不是在朝堂周旋,便是在宫闱缠绵,哪有机会见识?

“等着。”沈清让顺手抽走他手中的油纸伞,伞尖在青石板上轻轻一点,竟震出蛛网般的裂纹。“看好了,朕的皇后。”

月白身影如惊鸿掠入敌阵,油纸伞在沈清让手中竟成了绝世凶器。伞面开合间,数十刺客应声而倒。

时岁望着那道游龙般的身影,忽然想起,他的陛下,曾经是令敌军闻风丧胆的恭定大将军啊。

这些年在宫中批阅奏折的温润模样,险些让人忘了,这把藏在锦绣里的利刃,曾经饮过多少鲜血。

这些年沈清让在宫中确实憋得太狠了。

他特地用了数十种手法,伞面割喉、徒手断骨、借力打力。招招狠辣,却又带着诡异的优雅。

“看够了?”沈清让走到时岁跟前,随手合上油纸伞。

那袭月白锦袍纤尘不染,连伞面都未沾半滴血珠。

时岁给人披上狐裘,又一把抓过他的手反复检查,连指缝都不放过。沈清让由着他折腾,眼底还残留着未褪尽的杀意

金羽卫这才姗姗来迟,统领单膝跪地:“属下遭人设计拖延,救驾来迟,请陛下治罪!”

沈清让扫了眼四周惊惶的百姓,淡淡道:“安抚民众,彻查刺客。”他拢了拢狐裘,握住时岁的手,“回宫。”

时岁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遗憾地叹了口气。今日这“人间烟火”,终究是看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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