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花特意在宗外逗留了一阵。
久无音讯加上脑海里止不住地闪回那日的情景，使得她有些恐慌。
她不记得自己失控到了什么程度，但看玄羽的伤势，应是可怖的。
为什么会失控？还会不会有第二次？有没有伤及要害？那些长老会不会救她？
恐惧不断攀升，她徘徊在剑宗四周，刚想要不管不顾地就冲进去，便瞧见有两人抬着什么偷偷摸摸地往外走。
“先放这儿吧，南门后边就是山，等天完全黑了再找个地方埋了。”
“不妥吧，被人瞧见了怎么办？这可是...”那人话说了一半，叹了口气，“到头来连埋去宗冢的资格都没有。”
那两人草草将那棺用法术遮了遮，便离去了。
狸花藏在拐角，死死地盯着棺里的...一柄剑和一具千疮百孔的尸体。
记忆里的画面逐渐被眼前的一切替代——她发了疯，杀了玄羽。好像直到现在，她才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狸花没上前，恍恍惚惚地在两人折返前逃也似的离开了。
她将师傅的尸身同楚妞的葬在一起，随后便一直坐在原地发愣。
玄羽死了。
是被她杀死的。
她起身，又要向林外奔去。
去找什么？她不知道，只感觉脚底虚浮，感觉尚在飘渺的梦中。
狐狸从一旁冲了出来，将她压在身下：“在跑你的脚就废了！”
狸花没回话，失神地望着什么。一直紧绷着的身体这下才不得不放松下来，胀痛以及疲惫席卷，但神经依旧处于一种高度活跃的状态。
“生死有命。师尊生前就说了，她在这世上已经没什么好眷恋的了，长眠此地，归于尘土，滋养一方生灵...只是看不到摸不着了，但是她无处不在。”
“来年结了果子你就知道了。师傅那么厉害，说不定百年千年后的雾林里，就到处都是她气息了。”狐狸顿了顿，踌躇道，“还是...那人类出什么事了吗？”
狸花看了她一眼，说不出话来。
“回来几天了你什么也不说，隔段时间就跑去南边，又半路折返。失魂落魄得跟中了邪一样...”狐狸急了。
狸花笑了笑。
狐狸大惊失色，赶忙把她扶了起来，焦急道：“你...你别吓我...”
“陪我去边界。”说着，狸花就头也不回地朝林外走去。
“边界？雾林边缘吗？你又要出去？要不歇歇吧...”
“小黑他们呢？”
“南边这些天混乱得很，那些修士因为...那事，见了妖就杀。小黑说能救一点是一点。”
“你这不是知道吗？”
狐狸噎了噎：“万一...另有隐情呢...”
“没有。”狸花答道。
等到玄猫领着一众疲乏的大小妖进了雾林，蜷在树枝上的狸花才将早已准备好的结界丢了过去。
“这是什么意思！”
是一只花豹，对她呲着牙，遍体鳞伤，想来是一只十分有血性的妖怪。
其他妖也纷纷发现了那结界的异常，吵嚷起来。
“小狸...”狐狸迟疑道。
“只进不出的结界。”狸花言简意赅道，“进来的人类你们如何处置我管不着，但是我死之前，你们别想踏出结界半步。”
众妖一片哗然——
“疯了吧！凭什么！”
“困住我们有什么用！当那些人类就会从此消停了吗？！”
“你自己要当缩头乌龟别带上我们！”
“早就说不能留她！跟人类有牵扯的能是什么好东西！亏得我听说她亲手杀了那化伸修士，还觉得她终于认清了那些小人的真面目。”
“快把结界撤了！我现在就要出去！”
“...”
“可以。”狸花道，“来杀我。”
话音未落，还未及众妖反应，一道黑影就窜了出来。
狸花反应极快，一个轻跃，落在了上方的细树枝上。
众妖见狸花化了人身，愈发愤怒了，也都作势要冲上来。
“都别动！”狐狸喊道。
当然，就是没她这一吼，众妖也纷纷刹住了脚步。
原先立足的地方只留下一道切面，玄猫敏锐地在折枝上借力，转而又向她袭来。
狸花用灵力化剑，拦在了玄猫的路径上，玄猫未停，沿着剑身就向她奔来。
狸花叹了口气，手腕一转，再睁眼的时候，众妖只见那剑穿过玄猫的身体，将其死死地钉在了地面上。
骇然的不是狸花的行为，而是她选择的手法。
“这样的人，这样的剑，南边有无数。”瞬息间，狸花四周就悬浮着数不清的灵剑，“你们确定，还要再送死吗？”
但显然，这样苍白的理由不足以说动血性悍然的妖。
“我们的生死去处，还用不着你来决定。”
“听她的吧。”
众妖又猛地将目光转移到地面的“尸体”上。
“她既已决心，就是你们再怎么抗议也没有办法。”玄猫起身，“加起来也没办法。”
“...”
“不如趁这段时间休养生息，来日再战。”
“若是她要将我们关一辈子怎么办！”
“不会的。”玄猫深深地看了狸花一眼，向林深处走去，“结界，是单向的。”
“只是希望介时，你是在站在妖这边的。”
-
“小狸...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狐狸趴在她身旁，咕哝道。
“什么为什么？”狸花拿着狗尾草，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小猫。幼猫长成了小猫，但灵智这方面似乎还一点长进也没有。
“我想，我强。就得听我的。”
话毕，狸花捻着草的手顿了顿。
她似乎...已经有底气随心所欲了，但这一切随着那个人的死，变得无意义起来。
先前停滞的一切在此刻重新流淌起来，她这才恍然意识到，从此以后，她前边就没人了，所有的路都得她自己走。
所以她把雾林变成了一个牢笼，她不想再见证鲜血，又或者，讲世界同南边隔离起来，那她对那的记忆，就永远停留在最后一刻。
什么也不想去管，不想去做了。若是人类闯进来，打的过就杀，打不过就死。
她似乎有些理解师傅了。
“别摘多啦！”姚蓓在树下举着不知从哪儿拾来的布料，兜着自上而下坠落的果实，“差不多得了！这树要骂人了！”
狸花没听，又挑拣了几颗成熟的果子，嘴里还叼着一颗，跃了下来：“够吗？”
“够啦够啦。”姚蓓无奈道，“小花是天赋差了点，但也不至于把她当个智障补脑。”
狸花晃了晃食指：“再得下去就要变成练气老猫了，招人耻笑。这怎么行？你面上也过不去吧。”
“什么啊？平时不都跟你快乐修行吗？怎么赖到我头上了？”姚蓓气笑了。
“不是你主内我主外吗？”
“...”
狸花拿起一个看上去比较年轻的果子，嗅了嗅：“真的诶，有师傅的味道。”
“是吧？”姚蓓颇得意道，“这世间的灵力都是循环的，内化得深的灵力就能留存得久一些——诶。”
狐狸眼疾手快，把狸花往这边拉了拉。
狸花回头，身后砸了一颗拳头大小的小果，啧了一声：“怎么还敢我走？”
“拿了她辛辛苦苦结的果子，不赶你敢赶谁？”狐狸无语道，“走吧走吧，再留一会树要成精了。”
“怕什么，你又不是人，她也不长腿。”
话音刚落，脚边就又落下一颗。这回落在一堆枯树叶上，没砸烂。
狸花心安理得地拾起，对树稍示意了一下：“谢啦。”
“...”
“不过不用了，就是我师傅灵力雄厚，也禁不起你这么浪费的。”
“...”
她们回到了旧木屋，这里原先住着人早十几年就搬去旁边的古城了。也好在搬了，狸花才不用将她们赶出去。
“小花？”姚蓓叼着包裹，放在了木桩上，可左右也见不到猫影，“出去了吗？平时这个时候应该回来了的。”
“你找找吧。”狸花瘫在一旁。
“快乐修行的后果，哪天被人吃了都不知道。”姚蓓低声道。
“真有了灵智也不见得是好事。”
“那你养她做什么？长大了和你同修？那直接跟我不就好了？这又没有隔离。”
狸花噎了噎，立起猫耳别过脸：“你别总提这事！”
“也就你会害臊...”
“这也没什么用，我不照样修炼吗？”狸花嘟囔道，“你什么时候渡你那劫？”
“等小黑呢。”
“等他干嘛？”
“说是人类那边太安静了，他反而不踏实，打算到时候要是打起来了跑不掉，就引雷。”
“...”
雷劫是个好东西，杀伤力极强害人不害己。
姚蓓出门寻小花了，不远处就是镜仙海，反射着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茂密植被，还能望见湖面反射的光斑。
镜仙海里的时间是混乱的，可得见过去，去得往未来。
据说...从前有人落入镜仙海，再爬出来就已经越过了时间，到了未来。
未来...有了结果吗？
镜仙海还叫镜仙海吗？
从前狸花觉得这传言荒谬得很，人界的街道都几年换了模样换个名字，随着生生死死的人更迭不息，镜仙海这名字，肯定也是换了不知道多少个版本的。
现在却想着，若是她的时间不再延展就好了。她害怕一切的变故，一切突如其来的改变。
“小狸！不好了！”姚蓓冲了过来，“小花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狸花蹙起眉，小花的活动范围不大，毕竟还只是只未开灵智的小猫。以姚蓓嗅觉的敏锐程度，不会找不到。
“味道在林子边界消失了！看样子是穿过边界去南边了！”
听见南边这个词，狸花的心猛地咕咚了一下。觉得抗拒，似乎下一秒她就要被扯回现实，被拽离自己给自己搭建的无忧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