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还未完全散去。
狸花往回走的时候，恰遇见楚氏拖着一辆吱呀作响的板车。车上的物件被破旧草席遮盖住，却在擦肩时泄出一缕腐朽的尸臭。
狸花猛地顿住了脚步，连着思绪凝滞了片刻，不敢再往前一步。楚氏吃力地拖着板车，颠簸间草席滑落，露出一处焦黑的衣角。
在瞥见屋顶上的猫妖时，她犹豫片刻还是跃了上去，安静地蹲坐在她身侧。
一直到楚氏走远了，消失在了密林里，身旁的猫妖才缓缓挪动了身子，像是终于完成了这漫长痛苦的送别。
“恭喜。”
声音若即若离，仿佛下一秒就能被风吹散去。
狸花没说话。
“我打算，过几日跟他们南下。”
狸花张了张嘴，尖牙轻轻磕在下唇。它忽然意识到，自己早已失去劝阻的立场。
“对不起。”
猫妖看了她一眼：“我分得清。”
“但此事因他们而起，既然他们穷追不舍，再追来追去也怪累的，直接一次性解决了才好。”
狸花没再问楚妞的死因以及之中的细节，不管是直接的间接的，被迫的还是自发的，在死亡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你能帮我个忙吗？”
狸花愣了愣。
-
“阁主！”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回廊的寂静，来人似乎跑了一路，粗喘着气停在书房外，却见玄羽端坐于茶几后，双目微阖。
他刚要跨过门槛，忽觉寒意刺骨，又猛地刹住了脚步，俯身作揖——那柄玄剑正悬空绕着她缓缓游走，剑锋过处，空间似乎都为之扭曲。
“何事？”玄羽睁开了眼。
那人垂下目光：“新擒的一批小妖还未来得及押入地牢，就在阁外和宫前辈他们起了冲突。”
玄羽收起剑：“因何争执？”
“宫前辈指认之中就有废他修为的那只...化神大妖。”
玄羽的手抚在剑身上，顿了顿：“知道了，我一会过去。”
那弟子在门外踌躇了半响，还是离开了。
握着剑的手微微发颤。
平衡被打破后，街道上流窜的大小妖不减反增。这些天杀人的，闹事的，她都处理了不少。
她盯着黝黑发亮的剑柄久久没动，视野晃了晃，一缕血腥游丝似乎进入她的鼻腔，带起一阵晕眩。
还要一会，再等一等，等她再强一点就好了...
手起，剑落。
兽类的尖啸尚回荡在耳畔，玄羽迅速将目光从堆积的尸山移开了：“没有。”
这句话是对宫枸说的。
众人呆立在两侧，似乎还没缓过神来。
玄羽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便要转身离去了。余光瞥见一道身影，双手抱剑伫立在角落，倒是气定神闲。
“何事？”玄羽领着来人往书房走去。
“‘宁错杀不放过’。”扶苍刻意拖长了语调，显得意味深长，“阁主倒是比从前果断了许多，不似往常优柔寡断，只是我看那些小妖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是否太过了些。”
“都一样。”玄羽没再多言。
左右都是要冤死的，严刑拷打和死在她手下又有什么区别。
“看来你终于意识到...”
“少阁主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玄羽打断了他，停在了书房门口，像是不打算再往里走了。
扶苍也不得不停下了脚步：“结界有动静了。”
-
"你觉不觉得..."殿前一片狼藉，阁主出手利落，但鲜血还是飙得满地都是。一名弟子撑着膝盖起身，喉结滚动了几下才继续道："这阁主...未免太过狠绝了些。"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指尖冰凉："虽说斩的都是妖物，但说到底也是杀生，她看上去就好似碾死的只是一只蚂蚁似的。每次我瞧着那剑...总觉得后颈发凉，感觉下一瞬就要抵在自己的喉咙上。"
还未等来回话，后颈一痛，他下意识大叫了声，就往人身后窜。
被扒拉的那人叹了口气：“又怎么了。”
身后空无一物，他指向两屋之间的缝隙：“那有东西。”
对方斜睨了他一眼。
“真的！”
狸花越上围墙，还是没进阁内。
逼她执剑斩妖的是这帮人，如今嫌她杀伐过重的也是这帮人。什么好话歹话都让她们说尽了！恶心得紧！
狸花隔着层层叠叠高耸的墙壁，轻叹了声。
师尊让她加固雾林边境的结界，她左思右想，中途最后还是甩给姚蓓了。一来师尊特地以此为由支开她，就说明着不止是一场寻常的“寻衅滋事”，二来...
狸花转身，向反方向跑去。
这人妖矛盾激化得有些太快了，环环相扣又莫名其妙，心里总隐隐不安。
剑宗。
“这回倒是答应得很快。”
狸花悄无声息地停在屋檐上，听着屋内人言语。
“这类大事上她还是拎得清的，何况牵扯到人类的生死存亡。”
狸花蹙眉了蹙眉。如何就上升到人类的生死存亡了？
“只是北边的妖近来来势汹汹，派去的许多修士也都失了音讯，怕是时间不多了，也可惜了那些弟子。”
“这阵过了，就该消停点了。”
“快了。”说话的人长叹了口气。
“...”
屋内交谈声忽然低了下来，狸花动了动耳，目光猛地一凝，抬头先上空看去。
方才她近来...是没有结界的，可现在...
身下砖瓦扰动，狸花敏锐地向地面飞跃去。四肢方一离地，砖石便随着一声巨响四散迸裂。
“你还敢来。”狸花猛地回过头，只见扶苍拖着长剑，居高临下地看向她，嘴角微微扬，但眼神是极冷的。
而他身后，是玄羽。侧身靠在石壁上，似乎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也是个重情谊的，没想到真的会白送上门来。”长老们从屋内走了出来，极为从容。
这是什么意思。
狸花的目光又落到玄羽身上。
“今日，可不会再有人护着你了。”话音刚落，扶苍冷哼了身，便欺身上前，与她缠斗起来。
狸花有些不解，不是她轻敌，只是他一个元婴哪来的勇气和她打斗。
只是玄羽还是没动，一众长老似乎也十分放心，竟就在一旁抱臂旁观。
那...
狸花目光一凝，正打算在掌间积积聚灵力，却很快被人打散了。
狸花回头，瞪了那老头一眼。
“这就不对了。”
不对。
狸花随着动作环视四周——他们在等什么？
狸花又向始终沉默伫立的人投去了目光。
“看来，不到最后，你是不愿意现身了。”不止过了多久，长老中有人嗤笑了声。
谁？
破风声在后方响起，狸花余光便瞥见一道犀利的亮光，以极快的速度向她驶来。
余光另一侧的身影终于动了动。
狸花很快便反应过来，也顾不上去躲两边的攻击了。
“师尊！快走！”
他们竟是想利用她将师尊引出来，那结界，是只进不出的结界！
他们想借此机会杀了她！
可来不及了。
角落同时迸出一道灵光，与那道撞上，余波将扶苍震得后退了几步——狸花毫发无损。
随后，就连空气也紧绷起来，战况如野火燎原般一发不可收拾。
没了阻挠，狸花迅速甩开扶苍，向玄羽的方向奔去。
“玄羽！”狸花刚要问出口，却感觉如鲠在喉。
玄羽直起了身子，原本夹在臂间的玄剑此时横在一人一猫之间，狸花先是看着剑尖，良久，才沿着剑身向持剑人看去。
“跟我走。”
语气不容置疑。语气有些生硬，还将自己藏在阴影里。
狸花往前走了几步，在额头抵上剑尖的前一瞬，对方往回缩了缩。
“你跟别的妖不一样，若是...”
“哪里不一样！”狸花打断她，声音有些哽咽，“妖就是妖！永远也成为不了人类！”
“若是你没把我抓回去，我早把他们杀了！丢进河里溺死，千刀万剐，掏了内脏吃了，我一定会杀了他们！”
剑身抖了抖。
狸花后退了一步，不自觉喘着气：“今日将我一并杀了最好。”
“否则，我就要拿他们命陪葬。”泪珠滚落，狸花艰难道。
说着，她就要转身汇入混战中。
可剑锋擦着她耳畔掠过，狸花身体僵了僵。
“那就没办法了。”
这场混战持续了多久，她已经不记得了。
注意力一直在另一片战场上，身上因此落下了不少伤。
意识再清晰过来的时候，只记得四周一片狼藉，已经...怀里已经意识模糊的人。
狸花颤抖着双手，紧皱着眉：“你...”
玄羽捂住了她的嘴，失去了血色的唇瓣开合几次，才嘶哑道：“我跟他们说了，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可以走。”
“快走吧。”有人冷哼了声，亦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面上，“下次见面，就不可能再对你仁慈了。”
怒气直涌上心头，刚要轰过去，便被人盖住手背，一下一下安抚道：“走吧。”
又是这样，又拿自己来威胁她。凭什么。
狸花咬紧牙关，没动作。
“你再不走，她可就没救了。”
狸花俯身，将玄羽轻放在地上。她抱起猫妖残破的尸身，拢在怀里。
路过一众残喘的长老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
离他最近的那人警惕地拾起一旁的灵剑。
狸花勾起唇角。
“啊啊啊啊啊！！！”
空气里弥散起丝丝缕缕的白色雾气，手指游走到的地方，瘫软在地的修士均狼狈地爬来爬去，但也躲不掉被捏爆内丹的命运。
活着的，留了一半。
都是还有力气逃跑的。
还要给玄羽治伤。
真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