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昭公主办宴席的这座园子位于京都城外,离城不远,占地极广,园中水渠交错分布,山石景色精心布置,蜿蜒曲折的小径数不胜数,时常还办蹴鞠大会或者马球会,专为达官贵人们服务。
前方酒席占不完整个园子,是以后院有的地方还显得幽静。
丫鬟领着秦桑往人少的地方走,看守的人见了她都得问安,秦桑便知这名丫鬟在公主府中不是一般人。
秦桑跟着丫鬟越走越偏,来到一处荒凉的湖边。
此处视野开阔,背山面湖,风景倒还不错。
五月的茅草开了花,白毛飞絮随风轻舞,散落湖面,好似冬日落雪。
大约因为距离主厅太远,这里日渐荒废,连打扫也不曾被记得,以至于枯枝败叶落了一地。
沿着湖边小路走了一阵,秦桑摇着扇子左右环顾,问丫鬟:“你究竟要带我去何处?”
刚问了这话,转过一丛芦苇,就看见一个临水平台,平台上正站了一个人。
身形颀长,褚衣玉冠,清冷尊贵。
秦桑脚步一顿,丫鬟已经走到柏意卿身边复命,然后冲秦桑行了个礼,离开了。
柏意卿回眸,仍旧是那副如披冰雪,波澜不惊的模样,连一身的华袍都掩不住身上的寒霜之气。
不知此人到底经历过什么,人之天性爱热闹,哪有人天生如此冷漠的。
这么想着,她示意伶仃在一旁等候,自己踩上破败的阶梯,上了木平台。
此处平台荒废老旧,平常应该无人打理,可因为站了两个如谪仙似的人儿,这地方平白显得如似仙境,仿佛有光华。
秦桑走到柏意卿身边,阳光洒在身上没遮挡,她觉得热,拿了扇子勉强遮面,道:“柏公子这是何意?”
柏意卿望着远处湖面上的一对野鸭,一只离去,另一只追赶,在水面留下长长的两条水线。
“你是何人?”柏意卿忽然问。
秦桑一愣:“嗯?”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他并不单单在问“秦桑”的身份,而是仿佛在问她,南音仙子的身份。
“嗯?”她莫名有些心虚。
柏意卿甚至不屑侧首看她一眼,继续道:“你孤身一人入京都,却妄想凭一己之力搅乱这一池春水,是不是有些,太过于痴人说梦了?”
最后一句话,他终于侧首过来,深深看进秦桑的眼中。
秦桑望着他深邃漆黑的眼眸,感觉到了莫名的威压。
她往后退了一步:“公子说什么呢……”
谁知柏意卿却向她也迈了一步:“我说的,还不够清楚?”
秦桑下意识再往后退……却忽然被柏意卿一把抓住手臂往回拉。
他的脸分明那么白净,秦桑却觉得他浑身如罩黑霜,整个人,阴冷得好像地府的判官。
秦桑闻见一股檀香的气息,一般长期礼佛之人神上才会沾染这样的气味。
这气味原本叫人觉得安心沉静,此时此刻,秦桑却从这气味里面分辨出了别的东西,那是一种冷冽的血腥气。
她看向握着她的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好看,就是仿佛要用力将自己这纤细的手腕捏碎了。
秦桑倏地想将手腕往回缩,奈何对方力气太大,她竟一时挣脱不得。
“柏公子……你捏疼我了……”秦桑蹙眉。
柏意卿一怔。
继而松手,背过身去淡声道:“你当真以为谢仲昫就靠得住?他将你义孙女的身份将你接回,就是不希望你留在谢家,同时,他想利用你,给自己找个更好的姻亲,你费尽心思到这儿来,就是给人做棋子?”
秦桑:“……??”
“如果不想死无全尸,尽快滚出京都,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他的声音淡淡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肃。
可秦桑听出来了,他这是,不希望自己趟入京都这趟浑水,如此说来,他对自己,是在关心?
可他们不过一场分鱼的情分,他为何要关心自己的死活?
秦桑摇着扇子,不知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湖面上忽然飘来一条竹筏,船上站了几个人。
“卿哥哥,你们……在做什么呢??”夏侯鸢正抄着手,站在竹筏最前方,皱着眉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这边。
柏意卿见状,回头意味深长看了一眼秦桑。
??秦桑没看懂。
她以为对方是在示意她离开,于是顺着他的意思,行礼离开了。
***
一路磕磕绊绊的回来,她始终没想明白柏意卿这一举动的意思。
他们分明就不熟!
难不成,他也对自己一见钟情再见情深了?
不至于吧,那么一个如玉的公子,那么冰清玉洁的模样……
接下来,秦桑老老实实地找到谢梧,跟着一起投壶锤丸,喝酒吃席。
不过短短半天时间,秦桑的名气也已成功打了出去,不论走到哪里,仿佛都能听见有人在议论自己。
“听说今日谢相府上来了一位美人,把芳菲郡主都比下去了呢!两人还大打出手,真是太精彩了!”
“何时的事情,我怎么不知?”
“哎呀,都快传遍了,据说那女子是谢相故人之子,可我却听说,她是谢相的私生女呢。”
“难怪如此嚣张,敢跟谭无雁叫板。”
“那可不是,谢相如今权柄正隆,看来,我们又要多一个竞争对手了,哎!”
秦桑便凑了过去,问:“竞争?竞争什么?”
那女娘不知是她,小声道:“柏公子啊!京都贵女,谁不想嫁给柏公子啊!”
“啊……这样。”秦桑用扇子遮面,“可我听说,谢岁安公子,他更受女郎欢迎呢。”
“他呀?倒是还行,只不过,他为人太过浪荡风流了,还是柏公子更好……”
秦桑暗自替谢岁安不值。
柏意卿面冷心冷,哪像个好夫君了。这些年轻女郎们,忒不懂事。
午宴时,承蒙相爷的福分,相府家眷的座次靠主桌贵人们很近,秦桑得以仔细看清元昭公主的容貌,虽说先来拜礼也见过,不过当时一直低着头,并未曾看清。
如今偷偷看了,元昭公主是个清秀婉约的美人,和柏意卿有五六分相似,纵然年华逝去,但因保养得当,还显得年轻雍容,富贵貌美。
那驸马也是一样的俊朗风流,是个难得的美男子。两人站在一起,竟是那般男才女貌,般配无双。难怪生处那么一个谪仙似的柏意卿,啧啧。
此外,她们邻桌都是王公贵族的后裔,郡主公主县主一大堆,秦桑一一悄声问过了谢梧,深深感慨皇家谢氏一族执政两百年,可真是根深叶茂,遍地开花啊,这王公贵族们,三桌都快坐不下了呢。
难怪这国祚不昌,尸位素餐之人,太多。
因为上午用力太过,她在宴席之时只安静埋头吃菜,并不再随意接话。
谁知她已经藏了拙,还是有位公主身边亲近的嬷嬷忽然走过来,说是长公主有请。
不止秦桑这桌女眷目瞪口呆,便是隔壁桌子也是目瞪口呆。
这谁?为何能得长公主召见?
王惠文有心想起身谢绝,可又是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她却是不能驳了长公主面子,只能叫秦桑起身,叮嘱她好好去给长公主贺寿。
秦桑只好起身,跟着那位嬷嬷去了。
走到主厅时,却发现元昭长公主今日并不坐主位,主位之上还坐着另外一位头戴凤冠,绣金丝暗纹绯色长袍的贵妇人。
秦桑心头一跳,难免猜测这位的身份。
可方才进来给长公主拜寿行礼之时,并未见过这位贵人。
如果对方不是有意张扬,单纯前来为元昭长公主庆生。
这时嬷嬷温声介绍:“这位是宫里的娴妃娘娘。”
娴妃,人如其名,为人温和娴雅,脾气甚好。可这样一位好脾气的妃子,却生了个脾气乖吝的儿子——宁安王。
刚说宁安王府上没有家眷前来给她结交的机会,这就送上门来了。
秦桑恭敬地走到元昭长公主与娴妃的面前,一一拜见了,就听公主声音磁性又好听地道:“抬起头来,我看看,是个怎样的美人。”
秦桑乖乖抬头,由着大家围观。
她鼻梁高挺,脸型五官无可挑剔,一双微杏的眼睛明亮如洗,白眸黑瞳,皮肤细腻如凝脂,略带桃粉,眉不描而黑,唇不抹而红。
加上身形高挑,身段纤细有致,胖一分嫌多,瘦一分嫌少,便是宫中三年一选精挑细选上去的美人,也不及眼前之人令人觉得眼前一亮。
长公主先前并不曾注意,如今见了,也是有些吃惊。
她与娴妃彼此不着痕迹的碰了下视线,两人俱是沉默了片刻。
还是娴妃娘娘先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秦桑想了想,自从进京都,相爷从未让她改过名,甚至相府内的长辈小孩都还是叫她做秦桑,并没有半点顾及的样子,别人一查便知晓,她也不好隐瞒,老实回答了:“回娘娘的话,民女唤作秦桑。”
娴妃:“哪两个字?”
秦桑垂眸道:“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蝉桑,采桑城南隅……便是秦桑两个字。”
“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娴妃温和一笑,“倒是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