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咖啡馆里,佘粤缓缓开口。
有个寺庙,因藏有一串佛祖戴过的念珠而闻名。念珠的供奉之地只有庙里的老住持和他的七个个弟子知道。七个弟子都很有悟性,老住持觉得将来把衣钵传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光大佛法。
不想那串念珠却突然不见了。
老住持问七个弟子:“你们谁拿了念珠,只要放回原处,我不追究,佛祖也不会怪罪。"弟子们都摇头。
几天过去了,念珠依然不知去向。老住持又说:“只要谁承认了,念珠就归谁。"但又过去了几天,还是没人主动承认。
老住持很失望: "明天你们就下山吧。拿了念珠的人如果想留下就留下。"第二天,六个弟子收拾好东西,长长地舒了口气,干干净净地走了。只有一个弟子留下来。
讲到这里,旁边意料之外地爆发出一阵躁动,此起彼伏的一溜声音“答应他、答应他”。是有人在求婚。主人公捧着大捧火红的玫瑰,面色羞赧。佘粤适时停住了。
廖先生果然被吸引住了,怔了一下目光才从佘粤脸上移开。
一旁的人圈突然安静下来,此时求婚者和廖先生一般心情,像有个悬疑故事的结尾吊在半空中。
佘粤安静地端起面前的饮品送到嘴边。耳边此时传来欢呼声和掌声。两个主人公紧紧地抱在一起。
廖先生笑了。有一瞬间想起自己的女友。
余光中佘粤察觉到对面的人神色微妙的变动,不动声色的别过头,远远地看着人群里欣喜的面孔。
廖先生回过神,礼貌地请求她把故事讲下去。佘粤笑了,“后半截还没编好呢。”
故事也就到这儿了。
廖先生听着,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又是主持又是念珠的,他直觉里认为这和佘粤的初衷相符,但又不懂她葫芦里买的买的什么药。廖先生在这种事情上倒是聪明,明白这故事不是讲给自己听的,只是往回捋了捋头绪,把故事记下了,至于内涵,他并不多问。
佘粤讲完了故事,面前的咖啡都冷透了。
好像真是个插曲一般,两个人一时都没再说话。最后辞别时,佘粤突然出声叫住他,“廖先生。”
廖先生穿外套的手一顿,静听下文。
“你知道香菇为何要分开密封保存么?”
廖先生不解。
“因为密封袋里面,也会生虫的。”
电光火石,他终于默契一回,明白她是在提醒他和女友的关系,像密封袋里的香菇,虫子都是从内部生发的。
他道谢。佘粤慢慢笑了一下,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话。
只剩佘粤一个人。她推了椅子,不期然膝盖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佘粤低头去看,原来是那把雨伞,周周折折一番话过去,费尽心思,倒把这回事给忘了。原本她约定这家咖啡馆,就是顺带着还回店家雨伞的。
她拎起雨伞找去后台,正巧迎面碰上上次给她换回大衣的那个年轻姑娘。
“你好。”佘粤主动开口。
对方一愣,随即认出她的模样,又回想起上次不算愉快的插曲,心下一惊,还不及回应,只听眼前的漂亮女人道:“我是来送还你们店里的雨伞。”
侍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她手里果然拿着把拐杖一般的雨伞,形状很奇怪,但是看得出做工材质都是一顶一的好。
侍者有点疑惑,但又怕闹出和上次一样的笑话,和经理再三确认了才来回复,“小姐,你大概是搞错了,这不是我们店里的伞。”
佘粤也疑惑了。
*
编辑虞小姐发来催稿连环炮。
这几天佘粤事务烦身,她的稿子好几天没动头了。佘粤自知理亏,不知会,只是一边歪着头把电话压在肩上乖乖听着,一边拎着水壶浇阳台上的那几盆花。
大雪之后天气晴朗,阳光一直很好。她把水壶一放,蹲下仔细去看那盆粉色的天竺葵。她“谨遵医嘱”,乖乖地几天没敢浇水,今天才开始用喷壶灌了水,慢慢地往叶子上喷洒。
她开口打断电话那头:“虞编,你说我去编故事行吗?”
虞妙见惯了她拖稿稀奇古怪的理由,冷静道:“佘粤 ,你别想给我耍花招。”
佘粤一转头突然瞥到角落里那把雨伞。
她意有所指,“我最近总是遇到些怪事。”
编辑虞小姐笑了,“灵异故事和你可不太搭呀。”
“灵异”两个字给佘粤一激灵,突然觉得那把雨伞越看越诡异,拉开储物柜最底层把雨伞扔了进去。开门关门的动作那叫一个干脆,眼不见心为净。
电话那边的虞小姐听到动静,问她又搞什么。佘粤简直能想象到虞妙皱眉的样子。
她随口扯:“降妖除魔。”
虞妙即刻把电话挂了,这都什么疯子!
佘粤站在一室阳光里,歪头压着电话,听着电话忙音,慢慢地笑了出来。
那天清早的肃静终究没有持续多久。佘粤刚打开电脑,手机接到干洗店的讯息,衣服已经处理完毕,问她是亲自过去拿还是送上门。
佘粤不想周折太多,打算直接去拿了衣服给那位一面之缘的汪小姐送去,也饶得她后续费心。
只是可怜虞小姐索要的稿子,今天怕是无法交差了。
**
佘粤事先给对方去了个讯息,汪小姐很快回复,她在家。
佘粤专门用礼盒把衣服包了,又去买了束粉色郁金香,凭着对汪小姐一面的印象挑了条丝巾,放在细长的盒子里。
她叫车,照着汪小姐的地址报给司机。
那司机听着地址略微一笑,瞥了一眼佘粤手里的花束,“看望贵客呢。”
佘粤不解,司机开动车子,不明说了,“到了你就知道了。”
佘粤以为他点的是她手里丝巾的品牌,她专门去了专柜,是谢礼也是两清,她不想平白无故承了汪小姐的人情。
一路无话,渐渐眼前出现了白色的独栋小别墅,高高低低,还离着很远,司机却提议要佘粤从小区门口下车,“这片地方有规定的,外来车辆进不去。”司机又补充了一句,“大概这里住的大都是政要人物。”
佘粤了悟,连同上车前司机打下的哑迷。
佘粤拿着自己的东西下了车,她有点庆幸自己穿了大衣,只是她临出门前换了高跟鞋,不高不矮的跟底,眼下走起长路来自然快不了。
好在汪家别墅距离她下车的地方并不算太远。
佘粤站在大门简单往院子里看了一眼,一块园圃,整理得很规整,里头种着些花卉植物,冬日里被剪了枝叶,光秃秃地被捆绑着。再有就是小型喷泉,白色雕花的大理石,冬日水枯,静静地肃穆立着。
她不及多看,按下门上的内线。
接电的是个女声,大概是汪家的菲佣,佘粤简单说明来意,门缓缓移动开,不一会儿就有人来迎。
四十岁上下的女人从屋里出来,给她引路,我们小姐在里面等着呢。
玄关处就隐隐听到熟悉的声音,是汪小姐,大概是正在通话,毫不顾忌,孩子一般任性地不依不饶。
菲佣替佘粤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往里去,佘粤故意放慢换鞋的动作,等那头知会到主家。
果然,她听到汪小姐雀跃的声音,“快请她进来。”
佘粤往里间走,汪小姐一身宽松的裙衣,不戴任何饰品,头发软趴趴地伏在肩上,慵懒地靠在客厅的沙发上,她身后墨绿色的窗帘半掩着窗外投进来的日光,看到来者何人的那一刻眼神忽然一亮。
汪郁辜站起来迎客,请她落座。
鲜花和丝巾礼盒都被放在桌上,连同她借佘粤的那件衣服。汪郁辜越过前头那两件,单单捧起那束郁金香,颇不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郁金香?”
佘粤失笑,她不知道的,纯属碰巧。她看着眼前的汪小姐,和她相处好像不用太费力,直来直去,像个孩子。
眼下她又直接问佘粤的名字。
佘粤答了。汪小姐又不问自答:“佘小姐你好呀,我是汪郁辜。”
“郁金香的‘郁’?”
汪郁辜莞尔一笑,弯起眼睛,“是咯。你好聪明。”
汪郁辜又拿起桌上的丝巾礼盒,“这个是……?”话没说完,她手快地已经把东西拆开。
佘粤:“不知道合不合汪小姐的眼。”
汪郁辜用手摸了摸里头的东西,毫不掩饰内心的喜欢,率直道:“你叫我本名就好了。”
汪郁辜又想起她扣下的手链,上楼去找。留佘粤一个人在客厅里坐着,期间菲佣过来倒茶,佘粤安静地坐着看着茶叶在茶杯里上下漂浮。
处在不熟悉的环境,又是别人的家,她正无聊,二楼楼梯转折处隐约传来交谈声。
不同于汪郁辜雀跃的女声,那道男声低沉十足,大概已经有了些年纪。
很快一道男声接上,客气中带着点疏离,佘粤一瞬间想到落在竹叶上的雪。
话随着人往下走。
佘粤抬了下头。
年轻男人一身黑色的西装,高挑的身形,再出挑不过的眉眼,不知旁边的先生说了什么,惹得他低头忽而一笑。
宋拂听着汪曾玉说话,眼里还带着笑,就这样不错不瞬地撞进楼下女人的眼里。
视线交错,雪从竹叶上簌簌而下。
佘粤一身白衣,身后是墨绿色的帘幕,过滤了窗外的日光,叠叠复重重,勾画着她的轮廓。满眼的绿意里,偏她耳上点缀了一抹红色的豆丁,红豆似的,随她动作,明媚极了。
中年男人仔细看和汪郁辜有些肖像,大概就是汪先生了。旁边这位年轻男人,佘粤不好擅自揣度,容貌气度都高出旁边人一大截,大概不是汪家儿子。
汪先生也顺着宋拂的目光望过去,看清客厅里坐着的人,是另一种不同于宋拂的神色。
宋拂也有疑惑不解,只消一个眼神,他便认出她来了,那日商场里被浇的湿透的女人,不期而在这种场合遇到她。
两道目光锁在佘粤身上,她正不自在。幸好从楼上风风火火跑下来的汪郁辜解救了她。
碍于在宋拂面前,汪先生不悦地看着自家的女儿,“当着客人面呢,还穿着睡衣,每个正形。”两个“客人”,这里汪先生专指宋拂,他要她女儿体面懂事地与宋家儿子相称嘛。
汪郁辜刚和叶瑶通完电话,听着自家好死党抱怨周映实,汪郁辜连同宋拂也一并记恨上了,为她好友出气!正不屑理会宋拂,这会儿连同袒护宋拂的父亲也不顾了。
“你管我呢,在说他算哪门子客人。”汪郁辜驳她父亲。
“郁辜,怎么说话呢!”
“本来就是,他和周映实就是一丘之貉!”
不高不低地声音,佘粤还是捕捉到她话里的那个名字。
她一讶,来不及细想里头的枝枝脉脉,面上按下不表。
当着宋拂的面,知道女儿是赌气之语,汪先生略微挂相,便很快转开话题,问她女儿:“这位小姐是?”他看向佘粤。
“这位就是佘小姐啦。”说这话的时候汪郁辜还有些骄傲,继而跳脚,“爸爸你一点儿都不上心,我说过的。”大概是她那天回来就讲借衣服的来龙去脉一并讲给家人听个乐呵,这会子汪郁辜正气不顺,全然忘了自家父亲连主人公的姓氏、模样都没见过。
汪先生看女儿这副模样,猜到肯定又是哪里惹到她,正不顺气呢,收敛了,不去上赶着挨她的枪口。
汪先生礼貌的对佘粤微一点头,算是招呼。
汪小姐从他父亲身旁的楼梯处下来,将手链交到佘粤的手里。
汪先生看着女儿一副没长大的任性模样,无奈地对宋拂笑笑,那意思好像,她就这性子,你多担待。
宋拂一笑。
佘粤接过自己的手链,打开盒子瞥了一眼,合上。本就是一面之缘,大概两清后也不会见面,佘粤浅浅交谈了几句便提出要离开。汪郁辜下意识挽留她,佘粤笑着婉拒了。
汪先生这头许是也该分别了,笑着说:“代我向你父亲问好。”
宋拂别开眼笑了笑,颔首。
汪先生笑他女儿,“人都要走了你不送一送?”
汪郁辜眼睛一转,心里有个主意,嘴上却还是不饶人,仰着脖颈道:“宋先生你行个好事罢?”
三道目光定在她身上,被点到的宋拂饶有兴致地往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