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华奚容躺在地上睡得安稳,乔嬷嬷这才松了口气,起身收拾起残局。
此时门外传来三短一长的敲门声,吓得乔嬷嬷手一抖,将莲子羹撒出来一点。
她在心里暗骂了声,仓促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粗衣汉子,身形矮小瘦削,生得贼眉鼠眼,打量人时目光透着几分轻浮,一瞧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乔嬷嬷压下心底的忐忑,微微昂起下巴,“你就是吴老二?”
吴老二搓着手应下,“哎,是小的。”
“要你做的事情可知道?”
“知道是知道…”
吴老二话音一转,故意啧了声:“不过你们可没说是来烧祠堂,这烧人祠堂可是损阴德的事情。”
他竖起三根手指,“得再加这个数,我才干。”
乔嬷嬷皱眉,哪有这时候坐地起价的?
而且,她也不知李氏是否愿意出这笔钱?
看她这个反应,吴老二便知道她不是真正的雇主。
于是他抱起手臂,懒散道:“你要是拿不了主意,就带我去见雇主,我自己同她谈。”
“大胆!”乔嬷嬷下意识脱口而出,“凭你也想见到我们夫人?”
“原来想要烧祠堂的是侯府夫人啊?”
吴老二那双吊梢眼里闪过一道精光,砸吧着嘴,“既然是侯府夫人让我做事,想必也不缺银子。你替我先和夫人说一句,事我先做了,回头包五个金饼送到我那儿,如果不送...”
他呲着一口黄牙笑道:“那我只能亲自过来要了。”
乔嬷嬷自知说漏了嘴,不敢多言,只冷冷地瞪他,“你若事情没办好,别说五个金饼了,尾金都收不到。”
吴老二嗤了声,往手心猝了口唾沫,“我吴老二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就没失手过。”
乔嬷嬷厌恶地皱起眉头,扯开话题,“院里的水缸我都倒掉了,外头还有两个。我去倒水,你就站在这儿等着别进去,里面还没收拾完呢。”
吴老二满口应下。
待乔嬷嬷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后,他立即推开门走了进去。
俗话说贼不走空,他得先看看祠堂有没有什么好宝贝。
祠堂内白蜡成塔,照亮了空无一人的正堂。
瞧着地上还没收拾好的红木食盒,吴老二觉得古怪,这大半夜的那老婆子拿着食盒给谁送饭呢?
难不成是自己在这儿偷吃?
而且白日来找自己的那人说什么“不论有谁在都别管”,他还以为真的会有人在这儿。
吴老二走上前,先将刻着“安北侯”的牌位揣起来。
也不知这位夫人和安北侯有什么怨,指名道姓让他先把这玩意儿烧了。
正当此时,他忽然听到偏厅传来一声重物滚落的声音。
他行窃多年,对财物落地的声音格外敏感。
这动静一听就是金子!
说不定是什么金佛,金观音。
不过他留了点心眼,没直接进去,而是从院子里绕到了偏厅的后面。
正巧偏厅的窗户半开着,屋内只有佛龛前的两盏烛台燃着,映出滚落在地上的小金佛。
他心中大喜,动作矫捷地从窗户处翻了进去,还未摸到小金佛,忽感身后一凉。
他转头的瞬间,直接被一团香灰糊了脸。
“什么东...”
他脑后猛然挨了一记,眼前一黑,整个人像是被抽了筋般直直倒在了地上。
随着他的倒下,昏暗的屋内倏然变亮。
华奚容举着烛台,从暗处走了出来。
而海棠顶着一张吓惨了的煞白脸色,用麻绳将人捆了起来。
这利索的动作,熟练的手法...
“海棠,你没来这儿之前是做什么的?”
“奴婢家里是杀猪的。”
吴老二被捆成了一团,扔在地上,看起来还有那么一点可怜。
看得海棠有点不好意思,“帮我爹干活干习惯了。”
华奚容拍了拍胸脯,忍不住感叹道:“你要是男子,我肯定就让你去从军了。”
本是一句无心之言,海棠神色却黯淡下来,“奴婢要是男子...家中铺子也不至于被叔父夺去,为了给我爹娘安葬,只能卖身为奴。”
这世道对女子太不公了。
不过,眼下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
海棠从吴老二身上搜出牌位和一袋不知是什么的圆球物什,都交给了华奚容。
华奚容将安北侯的牌位放好,拿出一颗圆球闻了闻,有股刺鼻难闻的味道,应该是用来引燃的东西。
看来她们没绑错,这就是李氏派来放火的人。
“姑娘,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啊?”
窗外夏风徐徐,吹动着院中树木枝桠,是与室内截然相反的静谧。
华奚容目光微动,“咱们院离这儿不远吧?”
“是不远。”
海棠忽然想起来,“正堂东侧的耳房紧挨着咱们院的小厨房呢。”
说到底,祠堂这种地方也是有阴气的。
连她家这样的小门小户都不会让儿女的屋子挨着这种地方,侯府家大业大,怎么就把自家小姐安排到这么偏僻的院子?
海棠想不明白,华奚容可知道为什么。
当初得知两个孩子抱错后,李氏曾偷偷去找一位名叫“紫袍仙人”的算过命,当时大师说是因为她命中带煞,才让侯府有此劫难。
如若想早日找到失踪的女儿,必须将她体内的煞气压制下来,所以李氏特地在背靠祠堂的地方给她修了处院子。
实在可笑。
既然是抱错的孩子,李氏又怎么知道她的真正八字,当初交给紫袍仙人的其实是自己亲女儿的八字。
一个神棍,将侯府夫人骗得团团转。
华奚容颠了颠手里的东西,想出一个一箭双雕的好办法。她将海棠叫到身边,小声密谋了好一阵才悄悄分开。
等到乔嬷嬷回来时,只瞧见院口火光冲天,连门头都烧掉了一大半,里面更是浓烟四起,看不清火势到底有多大。
她心中一惊,吴老二这人怎么先动手了?
尤其是华奚容还躺在祠堂内,她还没来得及将人拖出来呢!
乔嬷嬷心急如焚,又实在没有往火里闯的胆量,索性心一横,先按李氏的计划继续行事。
于是她一边大声喊“走水了”,一边往文韵堂跑去。
今夜李氏特地将华砚平留在文韵堂,就为了这出戏。
等华砚平被门外乔嬷嬷尖锐惊慌的喊叫声吵醒后,她装作刚刚才醒的样子,伺候华砚平起身。
“出什么事了?”
事出突然,华砚平只披了件外衣,脸色阴沉。
乔嬷嬷跑得慌乱,连发髻都散了下来,一见到华砚平连忙跪下,“大人不好了,祠堂走水了!”
“怎么会走水?”
华砚平顿时清醒过来,张口就问:“院里不是常备着水缸吗?叫人去灭火了吗?”
他忽然想起华奚容还在那儿,“二小姐呢?没在里面吧?”
“你一连串问这么多,让乔嬷嬷怎么回答?”
李氏也从内室走了出来,不急不慢地吩咐:“去叫管事,安排人灭火。”
“是。”
她身侧伺候的嬷嬷应声离开。
“不行,我也得去看看。”
祠堂走水可是大事,华砚平坐不住,起身也要出去。
但被李氏拦住,“等火灭了再去也不迟,现在最主要的...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这么一说,华砚平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你怎么会知道祠堂走水的?”
“老奴去给姑娘送吃食,姑娘觉得祠堂冷,让老奴回去拿床被子来,结果老奴还没到梧桐阁,就瞧见祠堂那边冒出了火光。”
这是乔嬷嬷早就想好的说辞,说起来几乎没什么磕绊,“老奴赶回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而且...不知为何,院里院外的水缸都是空的,老奴没法子只能先来夫人这儿报信了。”
“水缸是空的?”
李氏佯装讶异开口,“府上管事每日都会派人巡查这些水缸,不应该是空的。”
此事华砚平也知晓,眉头紧锁,“可还有别的异常?”
乔嬷嬷摇头,但面上故意流露出迟疑不安的神色。
“知情不报者,视为同犯,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
华砚平怒视着她,“说!”
乔嬷嬷像是真的被吓到了,浑身抖成了筛子,连磕两个响头,“大人饶命,夫人饶命。”
见状,李氏连忙出声,装作毫不知情地安抚:“乔嬷嬷你不必害怕,如实讲出来就好。”
“老奴...”
乔嬷嬷欲言又止,“怀疑这把火是二小姐放的。”
华砚平还未有什么反应,李氏先叫了起来,“不可能!蛮蛮性子温顺乖巧,不可能干出这种事,你可有证据?”
“二小姐因受罚一事心情低沉,同老奴说了许多话,说大人和夫人偏心,不肯相信她的话,还怪四小姐太咄咄逼人,自己平日里多加忍让,还逼她到这个地步...”
说起此事,华砚平心里还不太痛快,“谁逼她了?我这个当爹的让她回去,她不是还不肯走?”
乔嬷嬷顺着他的话继续编,“是啊,老奴也劝她想开点,实在不行就早些回去歇息,但是姑娘执意要留下,还说什么绝不能忍下这口气。”
光凭这点,华奚容也不至于放火烧祠堂。
华砚平没表态,“然后呢。”
“然后...”
乔嬷嬷抬起头,对上了李氏状若无意投过来的视线,又很快撇开,“二小姐忽然问老奴,府上有个传言是不是真的?”
“什么传言?”
“说她其实并非大人和夫人的血脉骨肉,而是侯爷从外面抱回来替侯府挡祸的。”
华砚平目光一凝,从齿间挤出一声冷笑;“挡祸?无稽之谈!我侯府有何祸事需要...”
因还有外人在,剩下的话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到底是多年的夫妻,李氏很清楚华砚平是一个怎样的人。
抱错之事是二房的秘密。
为了侯府的声誉,他的官途,任何想查清此事的人,都只会有一个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