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舒在襄阳城内逗留了两日,因为她知道,马上就连假期也没有了,等回到家中,草庐中没有人声,水滴声渐渐,诸葛均尚在午睡,诸葛亮立在窗前,临窗而望,像在看远处的竹林,又不像在看任何眼前事。
卫舒蹑手蹑脚走进屋去,她连日骑马,几乎不怎么歇息,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阿舒,你回来了。”诸葛亮在廊下叫她。
“是,兄长。”卫舒倒回来行礼。
“游学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兄长,我连日来舟车劳顿,想去歇息了。”卫舒生怕再多说一句就露馅了。
“唉,去吧。”诸葛亮欲言又止。
卫舒猜测大概是刘备已经来过,或者是徐庶的信他已收到,左不过是因为这件事,但此事并不着急,现在什么都没有补觉重要。
卫舒一觉睡得昏天暗地,醒来时天光已暗,天上明月云笼雾罩,竹林风声飒飒,书房内还有灯光亮起。
“兄长,还没歇息吗?”卫舒走进书房,看到了壁上悬挂的地图和案上凌乱无序的书简,灯光昏暗,她有点心疼诸葛亮的眼睛。
“阿舒啊,”诸葛亮从书海中抬起头来,“来,你看。”
是徐庶的书信。
卫舒心中澎湃,但面上还是平淡:“兄长怎么想?”
“早先这位刘皇叔已来过,只不过那时我和士元去拜访庞德公了,并未相见。看到元直的书信,我...心情很复杂。”诸葛亮如实相告。
“兄长是......不想吗?”
“寒窗苦读数载,说不想出仕是有些假了,可我还是......心里有些疑虑,对自己,也是对那位尚未见面的刘皇叔,”诸葛亮边说,卫舒边帮他整理着羽扇,取下破损的羽毛,把这些时日收集的替换上去,“对我自己,虽说这些年来游刃有余,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到底心里有一丝不确定;对这位玄德公,他虽然声名远扬,然则世间多有沽名钓誉之辈,元直夸赞他极好,然他与玄德公共事不过数日,也未可知其全貌啊。”
“可是一想到乱世之中,生民煎熬,我既是有些才学,就应该辅佐明主,尽一份微薄之力,使天下归心。”诸葛亮又说道。
“兄长这样的心思,我倒也能理解。”卫舒笑道,“兄长可不是有些才学,兄长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非管仲乐毅不堪相比耶!”
“阿舒又打趣我了!”诸葛亮亦笑道。
但卫舒并没有在开玩笑,诸葛亮这些年来不论是什么大小诗会、游学,皆未曾逢敌手,他的意气风发,他的淡定自若,都是源于实力的绝对碾压级优势。
“兄长,你有犹疑,也有怜悯,是否...”卫舒稍作停顿,“是否也有一丝期待?”
“哦?此言何解?”诸葛亮眼眸微动。
“谋士者,运筹帷幄,唇舌之间搅动天下波谲云诡之局势,这便是以万物为棋子,九州大地为棋盘,以身入局,顺天命亦抗天命,世之所有,皆化为我所有,皆化为我所用,与天对弈,与地对弈,兄长心中难道没有一丝期待吗?”卫舒笑着把羽扇交还于他。
“什么都瞒不过你啊!”诸葛亮哈哈大笑,卫舒之言,确实正中他心底一些隐秘的情绪。
“哈哈,我看兄长把地图拿出来了,且这满地书简,料想兄长心思已动。”卫舒接着说,“兄长有何良策?舒还请一观。”
这可是隆中对的首发版啊!卫舒坐好准备洗耳恭听。
(以下为隆中对内容,可省略不看)
诸葛亮手指地图说道:“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之,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刘璋暗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玄德公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兄长,太厉害了,真的太厉害了。”卫舒听罢,几乎要落下泪来,更不必说漂泊半生的刘备了。
“这几日我也是颇费了些功夫。”诸葛亮此刻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模样,卫舒过了很多年都还记得。
“舒愚钝,还有一事不明。”卫舒说道。
“阿舒但讲无妨。”
“兄长说,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何事可谓天下有变?譬如曹□□妾众多子嗣众多,新旧交替时,夺嫡之争使朝堂不稳,可为一变?”
“此事确可为一变,或是...”诸葛亮捻须含笑,“此变最稳妥的须仰仗阿舒多年来的苦心孤诣之经营。近些年来,诸侯穷兵黩武,战争不断,人口骤减,若是阿舒平日所育良种播种下去,粮食丰收,可多养活许多百姓,也有许多百姓迁徙到此,从而兵力大增;二则若百姓少生疾病,身强体壮,熟悉阵型变化,则可以一敌百;三则发展经济,兼之改良武器,此时发兵或向宛洛或出于秦川,何愁不胜?”
“还有一事,舒须提醒兄长,孙权若是他日北进无望,又眼红我等占有荆益,恐怕难以结好,还须早做打算,时刻提防,或是...”卫舒稍加思索,“江东本是世家大族勾结联通,休戚与共,安土重迁,若是有一机会可乘虚而入......与曹操南北对峙,可否?”
“若是有此等良机,自然是极好,恐怕这种机会难寻啊。”诸葛亮颔首,“不过阿舒所言极是,背盟之危需早做打算。”
“兄长,下次刘皇叔来,你见他吗?”卫舒问道。
“且让我试试他是否真如传闻所言吧。”诸葛亮打了个哈欠。
”天色已晚,兄长早些休息。”卫舒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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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舒骑着马一路飞奔,路过卖炭老伯,老伯远远看见她便喊道:“今日那个刘皇叔又来了,你快回家去吧。”
滴水成冰的天气,大雪纷飞中卫舒摘掉斗篷下了马,从兜里掏出一串钱来:“秦伯,这些炭我买了,快回家吧,这雪眼看着越下越大了呢。”
“这怎么能行?你们也不是很宽裕。”老伯的声音有些颤抖,老树皮一样的手也跟着抖,身上衣物薄薄一片比树衣更单薄。
“再不宽裕也比你宽裕,听我的,快走吧。”卫舒推他,看他走远了才又上马。
茅庐门口看到生着气的张飞张牙舞爪地和刘备关羽说着什么,卫舒牵着马走过小桥冲张飞笑道:“三将军,缘何生了这么大气?”
“不是我说,卫公子,你倒是个好人,你这兄长也忒不知礼数了,今日又不在家怕不是徒有虚名躲起来了吧!”雪天泥路难行,访诸葛亮又不得,张飞言语间火气十足。
“哎!三弟不可无礼!”刘备厉声喝止,随即笑着对卫舒道歉,“翼德无礼,还请卫公子海涵。”
“无碍,”卫舒摆摆手,“三将军快人快语,无妨的,只是今日真的不巧,不知皇叔拜访,我和兄长清晨便去了庞氏山庄,我受不了庞德公那个老学究便先回来了,兄长被留下吃饭,故而没和我一起回来。”
“那备在此等孔明先生回来吧。”刘备边说边安抚着两位弟弟,替他们重新理好大氅的帽檐。
“要我说,皇叔和二位将军在此吃过饭就回去吧,庞德公视兄长为爱徒,次次留饭留宿,今日怕是回不来了。”刘备听卫舒的语气有些酸酸的。
刘备赶紧推辞:“既是孔明先生不在,那备改日再来罢。”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元直和子龙还在家呢。”
雪下得越来越大,似柳絮般遮住她的视线,卫舒不再相让,亲自送三人过桥。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卫舒叹了一句,风雪依稀间,她仿佛看到刘备回头望了一眼这小小的茅庐,似压在厚重雪床下蓄势待发的萌芽,绿意盎然藏在玉霜白下,也看不真切,“若是我到这般年纪,恐怕就不折腾了吧,这大雪天的。”她摆摆手算是再一次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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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诗中所言,冬天过去,春天来临,柳树又冒新芽,小溪解冻,潺潺流水中碧绿水藻重焕生机,卫舒与诸葛均闲来下棋。
“你又输啦哈哈哈。”卫舒下不过诸葛亮,但是诸葛均实在不算个对手。
“我还是叫兄长来吧。”诸葛均投子认输。
“哎哎哎,别去叫兄长,昨晚他看书又看到后半夜。”卫舒伸手把他拉回来坐下,“这次我让你四个子,四个子总行了吧。”
诸葛均四个子落在四角,卫舒敲着棋子笑起来:“这要是还赢不了,你恐怕要去看看郎中。”
“咚咚咚----”
卫舒和诸葛均听院中敲门声响起,阿祖开门:“皇叔,你又来了。”
诸葛均爬起来跑到院中:“阿祖不要这么无礼。”
“哧---”阿祖捂着嘴偷笑。
“今日兄长在家。”诸葛均看了一眼草堂,“只不过还在午睡。”
卫舒早早搬了胡床在草堂后面占据最佳位置,她站在胡床上,眼睛看着窗内午睡的诸葛亮:“怎么还不起呢?”
诸葛亮白衣散开一地,羽扇掩面,看不出醒没醒。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醒了醒了,这激动人心的历史性时刻终于来临了。”卫舒暗自欢喜,却被诸葛均拉着衣角:“我看看,我看看。”
“不行,我先抢到这个位置的。”卫舒甩开他的手,“我先看。”
“给我看一眼,就一眼。”听到屋内刘备哭泣,诸葛均太好奇发生什么了。
你推我拉之间,卫舒后背猛然被拍了一下,她回头愣了一下:“元直,今日你也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这草庐我来了不知多少次,还不知道哪能找到你。”徐庶笑道,“上次我母亲的事,大恩不言谢,庶铭记在心,来日自当报答。”
说着他要跪下,卫舒赶紧搀起来:“别见外,元直兄,我实在不愿意你明珠暗投。”
屋内刘皇叔涕泗横流,卫舒趴着窗户檐看,徐庶扶着她闲聊:“孔明会出山吗?”
“会的,”卫舒低下头,眼神里充满着坚定与信心,“一定会的。”
她想了想又说道:“不然他也不会替他谋划这么多呀。”
“是我愚钝了。”徐庶笑道,“原来读书时,你我孔明和士元便最要好,现在更加好了,我们又能天天在一处了,还差一个士元,我写信给他,他只说自己自有去处......”
“那日我和兄长便是去和他商议此事,”卫舒凑近徐庶的耳朵,低声道,“让他去做渗透,细作培养这样的事,聪明如他才最合适。”
“你呀。”徐庶笑着摇摇头,指着卫舒,“这种鬼主意不会是孔明想出来的。”
“知我者,元直矣。”卫舒亦开怀大笑。
晚间刘关张三人留宿在茅庐中,张飞帮他们杀了鸡,关羽帮他们生了火,虽然诸葛亮和卫舒说过亲自下厨,可最后饶是一点活也没干。
“我来吧,”卫舒站在厨房门口,撸起袖子。
“哪能叫军师这样的斯文人动手,”关羽添着柴,“还是让我来吧。”
卫舒插不上手,悻悻地走出去,看到张飞在劈柴。
“张将军快放下!使不得使不得啊!”卫舒怪不好意思的。
“没事,我闲着也是闲着。”张飞手下斧起柴落。
“由他去吧,”刘备从屋里走出来,“不然他一天的力气没处发泄,也不高兴。”
“这就是一天到晚使不完的牛劲吗?”卫舒心里想着。
“你还是随我来下棋吧。”徐庶拉起卫舒,“孔明说他要抚琴给我们听。”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小小草庐一盏灯,炊烟袅袅升起许多温暖的烟火气,推杯换盏,猜枚行令,语笑喧哗声不绝于耳,酒好花新,众人消得一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