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皓月当空,澄明的月光照见宽阔的天地,波光粼粼处见山,见水,见两岸树木枝桠,见江中行驶的小舟,唯不见徐徐清风。
诸葛亮掀开苇帘,抬眼看到立在船头的卫舒,千山万水一行人,她的身影在这无边风月之中显得越发瘦小,他为卫舒披上外氅:“夜里凉气袭身,回去吧。”
卫舒轻轻地摇了摇头,摩挲着手指上的银戒,缓缓开口:“兄长,我想我父亲了。”
从小卫舒从未与父亲分离过一日,第一次分离竟是天人永隔!卫舒的眼泪又来了。
诸葛亮轻轻揽过卫舒入怀,那温暖终于让卫舒忍不住放声痛哭:“我在这世界再无亲人了!”
“不是的,不是的,”诸葛亮抱得更紧了一些,似是给予卫舒一种坚定的力量与依靠,“你还有我,有均弟,从今以后,吾即尔兄,我们三相依为命,好不好?”
“嗯...”卫舒点点头。
“哭吧,哭出来心里好受点。”诸葛亮父母去世时,他年纪很小,尚不懂得有父母的幸福,一家人仿佛就应该是客气而疏离的,幸好,他还有个弟弟,虽然弟弟傻乎乎的,总是一股脑儿地不问缘由地拥护他,但是那很温暖。及至遇到卫弘父女,他才明白,有父母的好处。卫弘是闲云野鹤的慈父,管教孩子也只是偶尔打打手掌心,那也是卫舒有时太过调皮所致,对诸葛亮,更是一次疾言厉色也没有过,他总是说:“亮儿是极好的孩子。”
“亮儿天资过人。”
“亮儿不必如此勤奋,劳逸结合嘛。”
“亮儿,来,多吃点。”
“亮儿,不要太委屈自己。”
那年,他带着卫舒和诸葛亮行走于闹市中看花灯,卫舒在自己做的“走马观花”灯上写出自己的愿望:“希望天下人天天有肉吃。”
卫弘捻着胡子笑:“好!好愿望!自己喜欢吃能够推己及人,不愧是我的舒儿!”
诸葛亮写得郑重其事:“胸怀千秋业,志在扫阴霾。扶正乾坤气,匡扶天下才。”
“好!年纪虽小,却心怀天下,亮儿果真是胸怀大志啊!”卫弘摸着他的头,“不过今晚不用考虑天下大事,走喽,我们去看花灯。”
卫弘把卫舒抱到自己肩上,牵起诸葛亮的手,那一刻,诸葛亮觉得比起叔父诸葛玄,他更像是他的父亲。
现在卫弘去世,他悲痛之余,更加感到一种乱世之中庇护弟妹的责任,将来出世也好,避世也罢,这种责任是他必须要承担且乐于承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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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如今日子越发不好过了,你叔父的病你也知道,自从来了豫章,天天抓药吃药的,哪里还有什么结余供你读书呢?”婶母坐在堂上抹着眼泪,“我也知道你素有大志,可是你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的艰难,我已经拿嫁妆贴补许多,你大哥虽然已经出仕为官,但从不曾给我们一毫一厘......”
诸葛亮听明白了婶母话里话外的意思,退回自己的房间里,卫舒和诸葛均跑向前去:“怎样?婶母可曾答应吗?”
诸葛亮低头摆手:“只说家道艰难...”
卫舒气的大骂:“诸葛岱那个猪头前几日还被送到襄阳拜师读书!哪里就缺钱了!她分明是偏爱亲子!”
不让诸葛亮读书,这不是坏了大事吗?
“我要去见玄叔父!”卫舒要冲出去,诸葛亮拦住她:“叔父病重,岂可扰他养病?”
古人以孝道为重,卫舒却只尊自己的尊长,她收敛怒容道:“兄长放心,我不会扰他养病,我好好地说。”
婶母在门口拦住卫舒:“姑娘找夫君何事?夫君近日病重,如果是去荆州读书的事,前几日我们已经商讨过了,还是不要惊扰......”
“婶母,不是读书的事,是大事,是舒的婚姻大事。”卫舒语气十分恭敬。
“哦...不若你先告知于我...”
“此等大事,如果玄叔父不在场,似乎不妥,烦请婶母通告。”卫舒作了一揖。婶母无法,让卫舒进去了。
卫舒走进去看到躺在踏上的诸葛玄,快行几步,跪行至床边涕曰:“几日不见,叔父怎至如此!”
说罢呜呜咽咽,悲伤得不能自已,诸葛玄感动地说道:“好孩子,别哭了...”
“叔父,舒只恨不能替叔父承担病痛,如今这种情形,怎能不让人心如刀绞......”卫舒仍旧抽泣着,“叔父病重至此,舒原也不该说这些,只是...”
“舒儿,你但说无妨。”
“兄长欲往吾父故交水镜先生处读书,舒也知道家中拮据,所以也不必再动用家中财物,舒愿意拿出嫁妆供兄长读书。”女子的嫁妆本身即为自己所有,如何处置全凭自己做主,卫舒揣度诸葛玄不会不答应。
卫舒说完后诸葛玄挣扎起身,拿起床头一锦盒,缓缓打开:“唉...你不来我也须交代此事...我自感时日无多矣,伯宁兄临终托孤之情状犹历历在目,终究是有负重托,这是单子,拿去吧...”
“夫君...”婶母在旁面露不悦。
“妇人勿复再言!”诸葛玄斥责。
“叔父大恩,舒难以为报!”卫舒磕头。
“他日你和亮儿若是能多多帮扶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我也算是死能瞑目了......”
卫舒与婶母退出来,婶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卫舒并不理会,找到诸葛均:“兄长呢?”
“兄长在后院亭中温书。”
“收拾行李准备去荆州吧。”卫舒笑道。
“叔父如何答应的?”诸葛均问道,听到卫舒动用了自己的嫁妆,面露难色:“这似乎不妥。”
“这又何不妥?我的家产留在这里,早晚被婶母吞没,还不如我们去荆州多置田产,过自己的日子来的舒服,你说是不是?”卫舒笑道。
“额...好像也是这个道理。”诸葛均是有点傻气在的。
“你上次不是说想买什么小弓小弩吗?走,现在本小姐有钱了,带你去消费一波。”卫舒心里此时畅快的心情更多的是来自于战胜婶母的快乐。
“对了,你千万别告诉兄长是我的嫁妆,他知道了,肯定不答应,咱们就去不成了。”卫舒嘱托他。
“额,可是隐瞒兄长,是不对的。”诸葛均从未有事瞒过诸葛亮。
“那你说,是让他知道然后没法念书好呢,还是不让他知道然后我们去荆州好呢?”
“好吧。”诸葛均想明白了。
卫舒和诸葛亮兄弟二人在门口看着家仆装行李,诸葛亮见一箱箱东西被装上马车,心里起了疑,这次叔父仿佛格外大方,连诸葛岱都没有带的东西都带上了。
“怎么这么多......”
“女孩子的东西你少管。”卫舒只消一句话,诸葛亮乖乖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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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那边一点,再往下一点,好了,就挂在那吧。”卫舒指挥着诸葛均挂好诸葛亮刚写好的匾,来荆州已有月余,三人于南阳郊外置办了几亩田地与一小院,日子过的平淡而快乐。
卫舒满意地拿起杯子准备喝口茶,茶杯却空了:“阿祖,帮我倒杯茶吧。”
阿祖是他们在来荆州的途中所救的孤儿,当了诸葛亮的书童,名字是卫舒起的,阿祖蛮有个性,无论是名字还是性情。
“且等着吧,我还要给先生磨墨呢。”阿祖说道。
“兄长!你看他!”卫舒不满地大叫道。
“我来吧,你先去倒茶。”诸葛亮笑笑,接过阿祖手中的方墨。
阿祖站起来去倒茶,“略略略。”卫舒冲他吐舌头。
“明日就要去拜见水镜先生了,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性情的人,会不会像父亲那样好脾气。”卫舒托着脑袋看诸葛亮写字。
“那你现在还不去快快温书?”诸葛亮抬头看她。
“不去不去,反正我有推荐信了。”卫舒就势坐下。
“你的诗词歌赋,上次我已教过,你......”诸葛亮还未说完,卫舒拍着脑门站起来:“哎哟,我给忘了,今天我还要去蒸馏酒精。”边说边逃跑了。
“天天点科技树都来不及,诗词歌赋有甚鸟用!”卫舒在院中抱怨,这么多年过去,她连首诗写起来都费劲。
“可万一,水镜先生真的要考我呢?”卫舒做了半天的实验,心里又不自在起来。
“兄长,明日他若考我诗词歌赋,你可以不可以......”卫舒扭扭捏捏,“我知道你写的极快,帮我写一首扔给我。”
卫舒小心翼翼地提出十分大胆的要求。
“不行,但我可以帮你想想,他会出什么题。”诸葛亮拒绝地干脆利落。
“兄长!你最好了!”卫舒赶紧端茶送水捏肩揉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