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黑彩漆流云纹屏风下的卫舒擦着案几,脸色比身上缟衣更惨白一分,身旁的管家仆从来来回回,她似乎有些呆滞,完全没注意到身旁站着一人。
“卫舒妹妹,我们该走了。”诸葛亮不忍叫她。
“哦?”卫舒大梦初醒般站起来,双眼肿胀的她挤出一丝笑来自嘲:“反正
也不会再回来了,白擦一上午。”
“走罢。”诸葛亮回头再望了一眼他们曾经日日念书的地方。
诸葛亮感觉身旁的卫舒几乎要跌下去,赶紧扶过她的肩头。卫舒恍惚间想要上马,诸葛亮拦住她:“马我替你牵着,快上车吧。”
现在她这种状态,怎能骑马呢。
马车摇摇晃晃,把卫舒的眼泪又摇出来,她看着手上的银戒,卫弘临终前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
自从知道边让被杀,卫弘吐了血,旧日咳疾一并发作,竟缠绵病榻,奄奄一息。
“舒儿,我知道我已时日无多.......唯一不放心的只有你......”卫弘挣扎着坐起来,卫舒紧握其手,早已泣不成声。
“我去后,在这乱世中......你一个孤女,又该如何过活呢......虽说此后你再无家族依傍,可亮儿那孩子......我看不是向火乞儿......你与他定能琴瑟和鸣一辈子......我也放心.......为何每每提起,你总是执意不从呢......”
卫舒泣曰:“父亲,我不愿再瞒你,我来这世间的目的便是为天下人选一位明主,南征北战,嫁娶生子只会拖累了我,我也不愿白白耽误了诸葛兄长;兄长那样的人,我实在不堪相配!惟愿当他的左膀右臂,分担杂俗之事足矣。再者,他日若同朝为官,我若有权柄,也可有个照应。”
“罢了,”卫弘叹道,“我知道你从小和别的姑娘不一样,把它拿去吧,不过现在你孤苦无依,还是随他们南下,我也放心。卫府家财我已作为嫁妆,托付于诸葛玄,他是个君子,你成年之前也算有个依靠,必不会使你啼饥号寒。”卫舒接过素帛,是卫弘亲笔的解除婚约的手书,父母之爱子必为计之深远,一时之间卫舒铭感于内,泪如雨下。
“还有……长乐出廊璧你戴在身上,或是换些钱粮保衣食无忧......或用于你和亮儿的大业吧。”卫舒接过卫氏的传家宝,“这银戒是你母亲的遗物,留着当个念想吧。”
“先生!”诸葛亮从诸葛府赶来,哭着拜倒在床边。
“亮儿,弘不才,却有幸做了你的启蒙先生,还希望你能看在这几年的情分上,多多照拂舒儿……我实在是,不放心啊。”卫弘眼神暗下去,不再言语,不再呼吸,卫舒这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就此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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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队伍一刻也不敢从徐州地界上耽误,一路上风尘仆仆,后有官军,也要防山贼,未曾有一天歇息。
这日行在山野中,卫舒等人更是快马加鞭,不敢有一刻耽搁,接近晌午才敢稍事休整。
卫舒吃着诸葛亮递来的干巴巴的锅饼,味同嚼蜡,粗粝的质感像磨砂石一样磨着嗓子,可她不敢不吃,一路上白骨累累,都是饿死的流民。琢光飞回来,嘴里叼着白色的小球,放到卫舒的面前,卫舒仔细一看,几乎跳起来,白色浑浊的球体上浮着绿毛,是路边人尸里还未腐化完全的眼珠。
“呕。”卫舒不可抑制地呕出来,诸葛亮凑过来看,她赶紧一脚踢开,“不要看。”
“唉。”诸葛亮大概猜到了是什么,逃难的路上,这样的情景几乎每天都在上演,他的马曾不小心踏过人尸的头颅,软烂的头皮被马蹄踩塌碾碎,他差点把三天前的饭都吐出来。
二人沉默了一阵,对于这一切见闻,似乎说什么都太轻飘飘了。
“卫舒妹妹,百姓不应该过这样的日子。”诸葛亮想了想说道,“天下之主也不应该是曹操这样的人。”
“兄长,你是我见过最聪颖的人,我相信你可以做出点什么来改变这世道。”卫舒抿了抿嘴唇,苦涩的胆汁让她鼓起勇气,“我也应该做点什么,我们是有这个责任的。”
像诸葛亮这样的天才,或者像卫舒这样未卜先知的穿越者,应当承担天下苍生这四个字的责任与使命。
吃罢午饭,卫舒等人站起身来,准备继续赶路,正在这时,从山丘上冲出几个骑马的人来,手执兵器,有身手的家仆边挡众人边上马逃窜,家仆与山贼打作一团,却不曾想那伙山贼身手敏捷,家仆抵挡不过,眼看有一山贼逼近诸葛亮的马,待要射箭,卫舒大叫一声:“琢光,快!”
琢光扑向那山贼的脸,诸葛亮趁此时机快马加鞭,山贼吃痛大怒,搭弓打鹰,卫舒急忙叫回琢光藏于斗篷内,腿急夹马肚,法拉利长嘶一声,急速奔驰而去。
行了一阵,卫舒回头一瞥,山贼竟紧随其后,是时已不见诸葛府的马队,她两股战战,手脚冰冷,气的在心里大骂:“武艺这么好的山贼怕不是赵云!”
心神稍一迟疑间,山贼的枪头已刺过来,卫舒急得低头,闭眼大喊:“吾命休矣!”
却听叮当两声,自己并无疼痛,反倒安然无恙。
“公子,你的冠掉了。”
她睁开眼,面前那人骑着战马,身穿铠甲,手执双剑,眉峰聚处犹如五岳峥嵘,眼底盈盈却似江河滔滔,横眉冷面时尽显汉家威仪,掬笑展颜间宛若春和景明,玉山上行,萧萧肃肃,龙章凤姿,天日之表。
再看看身旁二人,一个面如重枣,凤眼微睁,另一个豹头环眼,燕颔虎须。
卫舒热泪盈眶,滚下马来拜倒在地:“主...多谢刘使君救命之恩!”
刘备下马去搀:“公子快快轻起。公子怎知我乃刘备?”
“呃...”卫舒语塞。卫舒心里暗想,三个人,还都长成这样,不是你是谁。可刹那之间也想不到什么理由,懊悔自己太过激动,一时失言。
刘备并未追问,倒是张飞哈哈大笑:“你这鹰不错!借我瞧瞧!”
卫舒吹声口哨:“琢光,去,给张将军瞧瞧。”
琢光飞过去,和张飞大眼瞪小眼,头歪到这边又歪到那边。
“哈哈哈哈哈好鹰!”张飞说道。
“三弟,赶紧还给人家吧。”关羽催促道。
“只是现在这鹰我还有用,不然借给他玩几天也无妨的。”卫舒心想,她接过鹰,往空中一送:“去吧,找到兄长后回来找我。”
琢光扑棱棱飞走,卫舒暂时先跟着刘备的队伍行进,但见他队伍中人马凋敝,装备简陋,不过几千人,心中连连叹气。
“备好像还不知道公子姓名表字...”卫舒知他是刘备,他已经十分纳罕,现在他迟迟未听到卫舒自报家门,忍不住问道。
“我名叫卫舒,字子逸,琅琊阳度人。”
“早年跟随师傅求学时,听说他的金兰之交,卫伯宁老先生,似乎也是琅琊阳度人......”刘备口中的师傅大抵是卢植。
“正是家父。”听他提起父亲,卫舒一阵伤感。
“哦?既是恩师故交,那备理应跟随公子前往拜谒。”
“不必了......家父听闻曹操杀了边伯父,一病不起已经......已辞世数月了。”卫舒掉下泪来。
“唉...”刘备长叹一声,“公子节哀顺变。”
“曹操那狗贼,杀老百姓杀读书人,我早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张飞嚷嚷。
“呜-----”琢光飞回来,盘旋着连叫几声,卫舒知道它已经找到诸葛亮他们了,向刘备等人作揖告别,走了几步路又折回来。
她从怀中掏出长乐璧,递给刘备:“走失时未带钱物,这璧还值点钱,使君拿去以充军用吧。”
“这怎么使得!”刘备见这璧通体雪白,雕文刻镂繁复细腻,上嵌宝石镶金边,知道是宝物,赶紧推辞。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长乐璧算是我一点心意,使君勿复再辞!我留着也不过是使其白白蒙尘,不如物尽其用。”卫舒强塞到他手里,扬鞭而行。
“多谢!”刘备遥望残阳如血中卫舒剪影,抱拳拜谢。
“再会啊!刘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