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导师尹牧歌打来的。
东八区应该是凌晨三点。尹牧歌的声音有些迟钝,大约是刚知道范思雨房屋被盗的事。她在电话里柔声安慰了范思雨,又听说房东佩兰也丢下她不管,罕见地丢了教授的体面,骂了句脏话。
“那你现在去哪住?安不安全?”尹牧歌想到同组的柯清辉,问他有没有在旁边。
范思雨直接向导师告状。柯清辉昨天和组长等人喝了个大醉,徐诗文受伤后,还是她另外找人帮忙的。尹牧歌听了,又骂了句脏话。
话题回归,范思雨说现在在找旅店。只是旅游旺季,旅店几乎都满了。尹牧歌叮嘱她务必找个安全的大酒店,费用可以报销。
随后挂了电话。庄叔问要不要去华人城,范思雨想了想,同意还是先去那边。
过了跨岛大桥,庄叔接了个电话,讲了两句后递给了后座的范思雨。
原来是贺晙打来的,问范思雨安顿下来了没有。他说刚才打不通范思雨的手机,此刻他快到公海,信号不好,只好打了庄叔的卫星电话。
“警局的周转房不行。连庄叔都说太乱了。”范思雨皱着眉,实话实说。
“那你现在去哪里?”贺晙的声音异常遥远,卫星电话的线路不似普通电话清晰。
“庄叔带我去华人城看看。”说完,信号出现杂音,范思雨再喂了几声,信号就中断了。
无奈把手机还给了庄叔。此时已到了假日酒店。
门童客气地打开范思雨的车门。她进到服务大厅。
只是这里普通客房也已住满。除了几间大套房,和上次住过的一样的价格,还有两间空余。
范思雨走出门。庄叔问她现在要去哪。
她不知道。好像被遗弃了,提着行李袋,到处都找不到能让她安身的地方。
“小姐。先回泛善岛吧。”庄叔建议,他说贺晙人很好。虽然才在他的别墅工作几天,但接触下来,他为人和善,不会见死不救。
范思雨还想再看看周围的旅店,没有接受庄叔的建议。
手机留着最后的一格电,尹牧歌又打了进来。
“思雨。”尹牧歌的声音听着有些高兴,“我听张教授说了,贺晙就在巴玛亚纳。这可太好了……”
范思雨不知她说的“好”是什么,只是这会儿她的手机快没电了,而自己还没找下能住的地方。她想先挂了电话,那边的尹牧歌急着说:
“思雨。我联系贺晙,让他把你接到他那边去。你别担心,就算你们以前闹过,他不会计较的。”
尹牧歌自诉和贺母是儿时大院里的挚友,贺晙出生时她还去看过。“小晙就是不大会说好听的话,木讷了些,不像有些男生嘴巴甜会哄人,他这方面就和个棒槌似的。但他不小气,他之前的联姻对象,他只见了一面,但分手时就送了匹马。如果他敢小气不理你,我和以冬姐告状……”
范思雨被她的话说得不知所措,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导师这么喜欢背后说人隐私。在尹牧歌停下的间刻,她说了声“早上碰到过他”。
“那太好了!”
又是一个“好”。范思雨皱眉,轻声说老师你先休息,我自己联系。
尹牧歌忙不迭地应着。让她千万别难为情,把贺晙当成她,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挂下电话后,范思雨看着手机里最后一格红电闪了闪。叹了声气。
该死的小偷,把她的充电器都偷走了,庄叔车里也没有匹配的充电器。
她看了看手机界面,簌得暗了。
庄叔又问她接下来去哪家旅店。想了想,还是让庄叔给贺晙打个卫星电话,她要转述尹牧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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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否眼睛手术的关系,贺晙看向轮船一旁的水花,会有种晕眩感。
温晏在船侧拉鱼篓,他说放了好几个网筐下去钓螃蟹。让贺晙也来看看。
他走过去,见到船还在开,打起的水花一层一层的,就不想看了,戴了墨镜坐回到船舱里去。
少时,有卫星电话打进。他在里面接了几分钟。
温晏正钓得高兴,忽见船在往回开。
“怎么回去了?这里螃蟹最多了。”他边朝船舱里喊,边和水手们拉网筐。螃蟹没钓到几只,倒是网了好几头八爪鱼。乌贼聪明,顺着人类的手臂往上爬。
温晏提着两只软趴趴的八爪鱼,拿给贺晙看。
忽而闪了一下眼。一只乌贼的触|手啪的打在了他的右眼。温晏用左眼看到了一直不开心的贺晙,在微笑。
哦豁?棒槌也会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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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晙回泛善岛时,天快擦黑。他提了一篓螃蟹和乌贼,从东码头下来,顺着公路往别墅去。
一路有微风和夕阳,路两旁恣意生长的草木发出沙沙的响声。他看到不远处的椰树林的菜畦旁,一辆红色双人自行车停着。
他到了别墅,把今日的获利品放在厨房。回到自己的房间,洗了个痛快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站露台上透气,瞥眼看到红色自行车已停靠在了一楼。他心中一动,走至客房的阳台外,从窗帘缝隙里看到了范思雨的手提行李袋。
上面有一块洗不干净的墨渍,如那天搬进他家那样,被一块晚霞光照着。
安静温和。
三楼电梯门打开时,他听到从一楼厨房传来的声音。
范思雨在和周姨讨论怎么烧螃蟹和墨鱼。贺晙止住了脚步。他想起他一出现,可能会让范思雨拘谨。
他退回到自己的房间,等待周姨的晚饭召唤。
墨鱼有好几只,个头不小。螃蟹很生猛。不过这对于两个出生在海边城市的人,是绝佳的美味。范思雨很快就处理好了墨鱼,摘了墨囊。螃蟹已经上锅蒸了。
晚餐时间。菜均已上齐。范思雨一个错眼,贺晙已经落座了。
周姨只摆了两幅碗筷,就闪去厨房忙碌。范思雨有些不习惯,以前周姨会一起吃的。
“我让周姨和庄叔他们一起。”贺晙见范思雨频频看厨房,知道她想什么。“之前庄叔都是自己做饭,吃得很省。我让他一起也不愿意。所以就让周姨和他们一起,吃得好一点。”他指了指放正中的炖牛肉,“不然他们舍不得吃肉,蛋白质只补充海鱼,不够丰富。”
难得贺晙在餐桌上说那么多话。范思雨听了,低低应了。
“呃嗯?”贺晙又发出声音。“思雨,电话里你不都答应我了吗?”
范思雨想起来这里前,致电贺晙,贺晙在电话里说了几件事,她答应了才让她搬过来。她点点头,说没忘记。
“那怎么还那么怕我的样子?”贺晙的视线落到范思雨的脸上,正大光明的。
范思雨转了转脑子,转了话题问:“这里牛肉很便宜,他们也吃不起吗?”
巴玛亚纳接近南美,巴西的牛肉出口颇多。范思雨跟着徐诗文买过,和国内同等质量的牛肉相比,价格便宜一半不止。
“庄叔有好几个孩子,有两个在北美读书。做父母的,总想给孩子最好的。”贺晙吃完了,在喝碗里的汤。
范思雨没有回答。她并不赞同父母都是无私的观点。
“当然,也有做父亲的不干人事,虐待子女的。”贺晙喝完了汤,看了眼面前沉默的女人。
范思雨不知贺晙为何突然转了话头,对上了他的眼。
“为什么这样说?”她问。
“我做养护中心几年,见过很多了。有子女不管父母的,也有父母把孩子送进来,一年都没来看一眼的。世间冷暖,不过如此。”
范思雨停下筷子,若有所思。
“怎么了?饭菜不合口味?”贺晙看了眼墨鱼汤,“这汤烧黑了。”
范思雨听了不好意思,说是她没把墨囊处理干净。
“没事。墨囊也很有营养。”
贺晙吃完就去二楼了。那里有他的娱乐室和健身房。范思雨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衣物,洗漱一番。
从华人城过来时,她买了充电器,这会儿手机电充满格了。她想和张若彤告一下平安。
点开张若彤二号的微信,把这两天发生的事简略说了一遍。又着重提了一下,现在又和贺晙“同居”了。
不过是因势所迫。等佩兰把屋子装修好了,再搬回去。她还有好一些书在那边没带回来。
范思雨敲完了字,想起在电话里和贺晙的“约法三章”。
一是让她不要想以前的事,把他当个普通朋友。言下之意,让她见了他,不要像耗子见了猫,东躲西藏。
二是他在巴玛亚纳只呆两个月,要她确保在两个月后,能有另外住的地方。
范思雨答应了这两条,也同时提出了她的意见。她可以当作以前的事已经过去,不再提起。但她也不会白住,能出力的地方出力,能付款的地方她也会付。
当时贺晙停顿几秒才堪堪同意。两人达成一致后,范思雨才让庄叔开车去码头,坐了轮船到泛善岛。
当听到第一条时,范思雨觉着贺晙还有点余情未了,听到第二条的时候,前面的想法自我推翻,感觉应该是自己想多了。所以她也爽快地答应下来。
她把这些细节如数家珍地发给闺蜜,又补了一条:
——我会遵守好约定,不会越雷池一步。不想被你看扁哦。
楼下的贺晙手机里收到消息,他点了点手机,不知道怎么回。
但脑里有另外的念头:张若彤凭什么看扁范思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