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在陈王城外住了一夜,次日进城。
没了车夫,自然是商麟代劳,刚进城苻笠便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外瞧,可不仅不见公孙游身影,就连兄长派来的人也没有。
苻笠抿唇不言,华臻见了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安慰她:“近日左右相两派争斗之势已攀顶峰,积年宿怨一朝勃发。”
华臻点到即止,苻笠咬唇颔首。
公孙游盯右相盯得紧,右相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是以不能出半点错叫万明恩抓到把柄。
“不过个中禁要,他倒是早嘱咐好了。”华臻把信札递给苻笠。
兴许是什么时候渊眠传来的,苻笠接过,心想华臻身侧的人除了她都是技艺高超。
看完信苻笠轻笑,还好兄长做事一向妥帖,并不会真让她与王姬在陈国无依无靠。
“王姬,我们现如今要做的……真的就只是在王城游玩么?”
公孙游给的要则中写清了王城极富盛名的酒楼茶馆等地,似乎是要去候什么人。
“前几回交锋谋划,万明恩显然已落了下风,如今势头却半分不减,盖因他的独女乃陈宫中最得宠的美人。”华臻轻喃,“你兄长在宫中的内应说,这位万美人行事张扬如同市井小民,但也挑不出什么错漏,他不好与后宫走得太近,咱们代为探探。”
陈王十分宠爱万美人,特允她每月省亲一次,今日恰是她本月回万府的日子。
万美人贪玩得很,每回省亲都是先从宫门一路玩到府门,王城中叫得上叫不上名字的楼馆她都去过,更是常常豪掷千金,王城人私下都说陈王就是偏爱庸脂俗粉,也纵容万美人如此挥霍行径。
万美人省亲这日大家多多少少能捞到些油水,是以今日街巷也闹腾得紧,众人纷纷翘首相迎,盼那万美人的七香车路过。
“前头人堵在一处了,”商麟声音传进来,“只能下来走。”
应当是围截万美人轿辇的人群,华臻应声,掀了前帘将将露出半张脸,被商麟微微挡了住,“慢。”
“怎么?”华臻皱眉。
“我做了好几日车夫,期间连夫人的脸都未瞧见过几回,诸多苦楚难言,夫人就不给些报酬么。”说罢,他手指点了下右侧脸颊,满怀希冀望着前方。
却是轻飘飘的一巴掌扇了过去。
“满意了?”华臻难得会心一笑,推开他挡在身前的后背。
倒也……不错。
商麟这才正色,又将华臻堵了回去,“方才路上遇到的人少,我还不敢肯定,这下见了人群,才发觉——”
他下巴轻向旁侧香粉铺子中围了三三两两的妙龄女子处点去。
先是一派沉寂。
苻笠总算找到了发难的由头,方才只是偷偷在华臻身后瞧着两人,这会儿从座上惊起,想着反正此处是公孙游的地盘,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当即怒目而视,喝道:“太子殿下!”
商麟一顿,看她。
接着苻笠滔滔不绝道:“原先你对我们王姬表忠心我不便说什么,可、可你竟然如此!”
他怎么了?
商麟无辜望向华臻,华臻敛眉,欲止住苻笠。
苻笠还在言:“我们王姬还在这儿呢,你就开始瞧美人了么?你这般朝三暮四之人,是不配做我们王姬的王夫的!”
陈国遍地美女之事已不是秘闻,自数十年前起,就有别国王姬联姻之时特意挑选陈国美人为媵人的事情。
本以为商麟会反唇相讥,未想他一言不发,只是颇有些委屈地背对二人,背影稍许落寞。
“好了。”华臻先让苻笠静下来,随后轻拍商麟的背,“你继续说。”
商麟依旧悲怆摇头。
继续装!苻笠急切看华臻,不想华臻却轻对她示意噤声,转而去拉扯商麟的手臂。
苻笠气鼓鼓。
怎么他还委屈上了,王姬偏偏还对他那样耐心!她从前分明只对她这样细心哄的。
“她们皆戴面纱或帏帽,纵使是擦拭香粉和口脂也不欲直接将面纱掀开几分,只背身谨慎涂抹在手背。”华臻打量香粉铺中的几位女子,随即很快悟了出来,在他身侧道,“你要说这个。”
从前对陈国的习俗听闻过几句,竟不知已到了如此地步,放眼看过去,竟连街边吃食铺子坐着的女子也不敢掀面,只得恭谨看着在一旁的丈夫用完。
商麟闷闷嗯了一声,“你们这般下来,定是会引人注目。”
“知道了,”华臻思忖片刻,故意凑到他眼前观他神色,“那你还不快去?”
苻笠知晓是自己误会了,可不肯低头,只得在车中低低哼了哼。
商麟却越发得势,讽笑一声,仰头望天。
苻笠心中有气,呵,她自己去还不成么!
刚一掀开帘子,只见——
王姬的手掌准确朝她过来,一把覆在她双眼之上,鼻尖瞬而萦绕清浅的香气。
华臻淡淡看了眼四周,随后以极快的速度在他脸边轻啄了一下,随后镇定道:“好了?”
于是苻笠不知方才两人在外说了什么,只看到方才还置气的商麟此刻顺从下了前驾,临走前还得意地勾了勾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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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臻与苻笠擦过人群走着,面上是方才商麟买来的极好绸面织造的轻纱,纵然如此,可苻笠还是觉得不适。
她记得小时候还在陈国时分明也没严苛到这样的境况,她也从未戴过面纱,难道如今陈国女子地位越发低微了?
她倒有几分庆幸她是跟在华臻身边长大。
“这人也太多了,”苻笠道,“我们要一同在这儿等着吗?”
华臻看了官道许久,轻摇头:“或许她今日不会来了。”
又笑:“你许久未回家,我们四处玩玩。”
“真的!”苻笠欢欣道,“虽说我许多记忆都不真切,可我还记得小时候娘亲带我去过一个地方,我们去瞧瞧吧。”
说罢苻笠挽着华臻的手朝记忆中的方向奔去。
一路走一路问,总算到了巷子。
“原来只是个小馆子,如今都成了大园子。”苻笠望着戏月阁的牌匾感慨。
华臻问:“这是什么地方?”
“是年轻人与孩童消遣的地方,里头玩儿样多,就像从前卫国长街上举签投壶之类的游戏,还有下棋、关扑、猜谜……里头应有尽有。”苻笠往里瞧,“咦,还有说书台子,想来是又多加了些东西。”
华臻给足了苻笠银子让她尽情去玩,随后便坐到一侧看人下棋去。
棋局正焦灼,忽听不远处传来两个清亮的争执声。
下棋的一人本已心烦气躁,听得这争吵声更是头晕脑胀举棋不定,抬眼见华臻目光灼灼,似乎极感兴趣,便叫她来破局。
华臻也不推让,这局势她从前偶然遇见过一回,当日未想出来,今日一见灵光忽闪,当下接了黑棋坐过去,指尖轻移,正要落子,一块石头模样的硬物突从天降,棋盘一翻,啪啦作响。
周围之人早已着急忙慌辗了步子,华臻兀自独坐,摆好棋盘,将黑子放到盘中预演好的位置。
“好、好棋啊!”围观一人想了想先前的局势,不禁赞出声来。
这步便是纵敌千变,我自岿然,成铁壁厚势。
与华臻如今的模样倒是相得益彰。
只可惜棋局已毁,华臻冷掀眼皮,探究望向不远处争执的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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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茗惊呼一声:“小姐,你也忒过赖皮,方才分明是我赢了,你不承认便罢,还用筹码肆意攻击他人,是否太不知礼数?你家中人是怎么教你的?”
平心而论,她便没见过这样比她还会撒泼的人。
貌美女子哼道:“整个陈王城中,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就是不认输,你能奈我何?”
赵茗细细打量她,只见女子面纱未覆的上半张脸已是倾城绝色,颈上腕上的金丝美玉项圈云镯不要钱似的堆了几重,生起气来说话时还能听见她身上玉石玎玲之声。
难道是什么有来头的人么。
说着,女子拎起裙摆向棋盘处走来,左右看了几眼,目光钉在端坐的华臻身上。
赵茗行过来,一时之间惊得显失言语,她此来是有要事在身,跟期晚通信知晓华臻来了,也想过是不是会遇见她,只是不知会这般容易。
本想出声问个好,猛地瞧见华臻冷眼,便噤了声,看这女子到底要做什么。
她先是看向华臻后轻嗤,随后从身后丫鬟手中接过绣满金丝的锦袋,直直抛到棋盘上,语气慵懒,“本小姐从不吝啬钱财。你说,方才我毁了你的棋盘,是不懂礼数吗?”
又剜了眼赵茗。
赵茗吸了口气,眼见着华臻伸手去拿钱袋,袋口一松,里头的金光险些闪得她眼瞎。
竟然全是金块。
赵茗压下心中讶异,此招用在别人身上倒还奏效,可这儿坐着的可是华臻诶!
她暗自腹诽,华臻快将这袋金子扔到她脸上,告诉她此处谁才是真正的王!
然而华臻手只微微顿了一瞬。
而后把袋口拢好束紧,轻搁到怀中,轻笑道:“小姐扔得好,还可以再扔些。”
赵茗的笑凝在脸上。
……!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女子得意看向赵茗,手串摇摇出声,“如何,还要跟本小姐斗吗?”
赵茗猫着腰踱步到华臻身后,讨好笑道:“小姐,让这位姐姐跟你来一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