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轲顺着宝琴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了邢岫烟主仆。
岫烟和篆儿满脸着急的进了绣庄,出来时,又都是愁苦。
两人茫然无措的站在路边,神色颓然。
一看就是遇上了什么大事儿,宝琴忙对锦荣道:“快去请邢姐姐上来。”
又朝着小螺看了一眼,小螺心领神会的跟在锦荣的身后,和她一起去请岫烟。
园子里的姑娘对薛轲的小厮不熟悉,要是锦荣一人怕是无法请岫烟上来。
若是小螺和她一起就没有这个担忧了。
岫烟见了锦荣和小螺,又听了小螺的话,抬头往楼上瞧了一瞧,就见了朝她挥手的宝琴。
两人跟着上了楼,岫烟已是平常色,唯有篆儿双眼泛红,脸上的怒色怎么都藏不住。
岫烟与薛轲并不熟络见了面也只是淡淡点头。
宝琴见她却是十分欢喜,之前大家在园子里玩乐,这也好些时候没见了,又见她神色有异忙上前于是拉着她,叫她快些坐下。
“姐姐可好?”宝琴走上前来,一边儿说话,一边儿挽上岫烟的胳膊,见她单穿一件薄薄的春衣忙说“怎么穿这个少,手这么冰凉?”
春雨寒凉,气温虽不像晚冬那般低,但雨水浇在身上,多多少少有些刺骨的冷。
一件薄薄的春衫,又怎么能抵御寒气。
“小螺,快把马车上把我那件漳绒云纹的披风拿上来给姐姐披上,”宝琴一边儿说一边儿用手揉搓岫烟冻得冰冷的双手。
“姐姐今日出门穿的太少了些,倒春寒可不好抗,要是冻病了,吃药是小事,就怕烧起来。”
宝琴最怕人因风寒烧起来,那日在船上,薛蝌烧了好几天,差点把命烧没了,自那以后,宝琴只要见人有些冻着,她就是开始唠叨。
岫烟心里感激浅笑道:“那有那么金贵,只是今日下雨有些冷,不至于冻病了。”
宝琴心中担忧,但又怕说多了岫烟不喜,见小螺已经把披风拿来,立即给她披上,一会儿的功夫,岫烟冰凉的手心热了起来。
宝琴不知岫烟遭遇了什么时候,只能拐着弯儿问:“姐姐今日是家去了吗?”
岫烟如今虽是住在大观园中,但是园子里的姐妹们都知道,每到发放月例银子到时候,她就会家去住几日。
不过最近也不是荣国府姑娘们发月例到时候,岫烟突然回家,就很奇怪。
而且邢忠整日想着要从邢夫人的手里拿银子,每次岫烟回去,住不上几日,就会被邢忠催着回贾家伺候邢夫人。
岫烟点点头,想要笑但是怎么也笑不出,只说:“刚从家里出来,这会儿是要回荣府去给姑妈请安。”
宝琴见她的模样,少不了多想,忙问:“姐姐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不如同妹妹说说。”
岫烟苦笑,她家糟乱的事情,说给外人听不是叫人看笑话嘛,只说没事叫她不必担忧。
篆儿和小螺原是在一旁说话,她听了岫烟的话,叹口气正欲掀了邢忠的老底。
岫烟立马回头看她,示意她莫要多言语。
见状,篆儿也只能把一肚子气咽下,手里的帕子都要叫她戳出个洞来。
宝琴知道岫烟在逞强,看她的模样,就是她遇上了什么难事,可岫烟自己不说,她也不好再问,见菜上齐,于是拉着岫烟先吃饭。
岫烟原是要推辞,但是宝琴拉着她不撒手,只能作罢。
对岫烟来说,现在就是一桌子龙肝凤髓她也没胃口。
这个月的月例银子还没发,但是邢忠却差人来信说邢母病了,叫她回家侍疾。
岫烟觉得纳闷,自入京以来,父亲总是催着她在邢夫人处伺候,就算是两三月回家一趟,住上一两日也会催着她往荣国府来,今日竟然叫她回去。
如果是因邢母病了,那说不准是病的厉害,于是她得了信儿,回禀了邢夫人后不停歇的就往家去。
到家才知,母亲并不是病了,而是被父亲打了。
父亲叫她回来却是想要将她卖了抵债。
邢忠原就好赌,到了京中每月有一两白得的银子,又有岫烟做女红得来的银两,还因为紧靠着邢夫人。
赌的越发大了,就过年的一个月,不知不觉竟然就欠了千两的银子。
千两银子对邢家可是巨款,邢母一听说就吓个半死,刚问了邢忠一两句,就惹恼了他,挥着拳头就砸向了邢母。
岫烟一回家就见邢母面上青紫,双目通红,脸上还有被划伤的伤口正在流血。
邢母见岫烟回来立即推着她,就要她走,让她快回贾府去,还说她爹疯了,下回他再叫她回来,也不要信他的话。
岫烟怎么能放下母亲不管,拉着她就要给她包扎。
邢母一边儿哭一边儿推她又一边儿抱怨嫁了个烂赌鬼。
待到她哭的昏睡过去,岫烟听了邢忠的小斯费新说了方知发生的一切。
听得欠了千两她眼前一黑,要不是篆儿扶着她只怕她也昏倒在地上。
岫烟又问父亲去了何处,费新支支吾吾还是被岫烟逼着才说,邢忠去寻邢夫人了,要邢夫人搭桥给岫烟寻个“上等的亲事”。
此话一出,岫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邢忠要卖了她去抵债。
篆儿一听,当下就哭了,拉着岫烟就道:“姑娘,咱们快回去求求太太!”
说着就要拉岫烟走,另叫费新驾车。
岫烟只慌了一瞬,又冷静下来。
她问费新:“父亲今日何时出门的?出门时可说是要寻姑妈?”
费新想了会儿道:“昨晚闹起来的时候,原是说今儿一早就要去寻太太,夫人为了拦着老爷,今天摔了瓷碗比划到脖子上才叫老爷歇了心思。
老爷巳时出了门,嘴上嘀咕着什么,可是我没听清楚。”
岫烟从怀里拿出五两银子,递给了费新,叮嘱道:“快给太太请个大夫来。
老爷今儿要是回来问我,就说我去寻银子了,他要去寻姑妈,我就敢绞了头发做姑子,叫他一文钱都拿不到。”
篆儿听岫烟这么说更是着急,泪珠子断了线一样掉,又说,要是姑娘做姑子,她也和姑娘一起。
岫烟轻拍她背以示安抚,又听费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才去看了眼睡着的邢母,听她嘴里嘟囔着:“烟儿……可怜的烟儿……”
她撇过脸去,用手擦了下眼眶里的泪水,假装没事儿人一样拉着篆儿又叫人驾了车出门了。
千两白银的赌债,与其是信父亲真欠了这么多钱,她还是觉得父亲被下了套。
邢家没钱,邢夫人知道了也不会给他出这千两,说不定还会直接把邢忠赶回老家去。
若真这样还算好了,就怕是下套的人盯上了别的。
可邢家如今一无所有,能有什么值得旁人设计陷害的呢?
岫烟怎么想都想不到,篆儿原是在一旁抽抽噎噎,叫岫烟满是心烦。
“不许再哭了,要是再哭你就回府去。”
篆儿听了那肯,只能强止哭声,身体还是一抽一抽的。
过了好一阵才好,问岫烟:“姑娘可是想到什么法子了?”
岫烟叹口气摇头道:“没什么好主意,这会儿也不知道父亲去了哪里,咱们先把前段时间绣的帕子卖了,再做打算。”
两人去了常去卖帕子的店铺,几方绣帕也只是卖了一两银子,这还是看在她针脚细密,花样精巧的份儿上。
岫烟又想能不能接了绣庄的活计,但是绣庄都有绣娘,不用她这个外面的人。
一连去了好几家,都是一样的话,宝琴见二人刚才去的绣庄,那掌柜不仅拒了她还说荤话,叫岫烟更是难堪。
篆儿气不过要掀了人家的店,直接叫掌柜的赶了出来。
这才碰上了薛轲宝琴姐妹两人。
岫烟心里装着事情,饭吃的十分安静,篆儿想到往后的事情,眼泪又啪嗒啪嗒的落在了饭碗里。
她怕叫人瞧见了只一味的扒饭。
外头没有法子了,岫烟想了想,最终只能去求求邢夫人,她谢过薛轲宝琴,带着篆儿就往荣国府去。
宝琴看她们一点儿都不像没事,心中担忧,于是看向了薛轲。
薛轲叹口气对着锦宁道:“去打听一下邢姑娘家是不是出事了。”
邢家的事情捂得并不严实,没多会儿就叫他打听的一清二楚,回来报给了薛轲宝琴。
宝琴一听蹭地站了起来,拉着小螺就要走。
看的薛轲哭笑不得,问她:“邢姑娘既刚才不愿告诉你,你这儿去找她,岂不是叫她难堪。”
宝琴可是可是了半天,被邢忠气的没说出个完整话。
“我想邢姑娘如今要去求她姑妈帮忙,依着那位夫人的性子,只怕是难,更难就是邢老爷要是从邢夫人手里拿不出钱来,会不会对邢姑娘做什么。”
宝琴听了薛轲的话,坐在她身旁拉着她就问:“那怎么办啊?邢姐姐多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不着调的父亲,他要真推着邢姐姐进了火坑,咱们可要帮帮她。”
“怎么帮?咱们无亲无故的,帮了她这次,要是下次邢老爷还这样,你说怎么办?”
“那怎么办,咱们就不管了!”宝琴撒开薛轲的手,赌气道“你要不帮,我就去找舅妈,舅妈疼我,一定会帮忙的。”
薛轲摇头,心叹宝琴单纯。
她和岫烟想的一样,邢忠一下子欠了千两,十有八九就是叫人下了套。
要是不找出下套的人,暗处有人盯着,往后说不定就不只是千两了。
这次直接拿出千两,下回呢?
宝琴看薛轲不说话,又扭头盯着她,要是她不说个一二三出来,她就不罢休。
薛轲摸了摸她的头道:“咱们好久没去给姨妈问好了,不如今天去吧,过段时间还是姨妈的生日,如今大哥哥不在,咱们总要替大哥哥尽尽孝心。”
宝琴这才雨过天晴。
岫烟一回荣国府就往邢夫人的院子去,也不叫人通传,直接冲进了邢夫人的房里,一进门就跪倒在地对着邢夫人磕头道:“求姑妈救我,父亲要把我卖了去。”
篆儿也跟在岫烟身后对着邢夫人磕头。
今日凤姐身体好了些,来给邢夫人请安,又想把薛姨妈要撮合薛轲和岫烟的事情给邢夫人透个底儿。
结果她一来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邢夫人就手心向上要和她要钱。
原是贾赦在外头又看上了一个十七八的小姑娘,打算买回来伺候。
凤姐既然来了,就拿点儿钱出来孝敬老爷子。
哪有媳妇出钱给公公买小老婆的,王熙凤差点儿气笑了。
两人正为二百两银子掰扯,就见岫烟闯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没来得及拦着她的婆子小丫头们。
邢夫人正要驳斥她没规矩,就听了这么一句话。
“姑妈救我,父亲要把我卖了换银子去!”
邢夫人听了当下指着岫烟怒喝道:“今儿病了不成,说的什么糊涂话。”
篆儿跪在岫烟的身后,跟着岫烟一起磕头,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要求夫人救救小姐。
邢夫人见她们主仆两人的动作,立即扭头对房里的其他人喝道“还在这里看什么!”
话音刚落,就有丫鬟来拉两人 ,岫烟护着篆儿,一副要撞死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