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内,府尹张寿权一个头两个大,左边儿是恒舒典请他去裁决的人,右边儿的屏风内坐着理国公的人。
恒舒典是薛家的铺子,去年薛蟠还在京中的时候,他们在一起喝过酒,两人还算熟悉。
要是理国公的人不在,他一定大板子把那无礼老妇赶出去,他定要偏帮恒舒典这边儿。
可那理国公的人来的要比恒舒典的人来得快,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要他秉公执法。
笑话,要真是需要他秉公执法,哪里需要这么盯着,话中未尽之语不就是要偏帮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惹是生非的老妇?
真是奇怪,他们薛家什么时候得罪那位了。
张寿权疑惑归疑惑,还是照理上了堂。
在恒舒典门口癫狂无状的老妇在听到要请官老爷来裁决后,就显得十分冷静,好似之前闹的一场都是为了上顺天府的衙门。
这会儿在堂上,她知节知礼,问答清晰,一扫之前疯癫的模样,她的两个孩子只跪着垂泪不语,叫人怜惜。
老妇状告当铺私吞家传,引得众人围观,顺天府衙门前聚集了不少来看热闹的人。
站在堂上代表恒舒典的是王贵财,薛轲此时就在顺天府门口不远处的清风舍喝茶。
在清风舍的还有梅砚秋,薛轲进门的时候就知他在。
啧,晦气。
叮嘱茶舍众人不要说漏嘴,把这事告诉宝琴,叫她知道了。
顺天府门口吵吵嚷嚷,吵得张寿权脑袋疼,惊堂木一敲,全场肃静。
王贵财和老妇依次说完,老妇又把当铺的当票作为证据递了上去。
张寿权看向当票,是恒舒典的当票,但是因为当物和银钱是用“当字”写的,除了当铺的人,其他人都不认识。
张寿权先问王贵财破袄当了多少钱,王贵财说三百钱。
老妇人立即从破兜里掏出三百两呈上就说:“官老爷请看,我的传家宝当了三百两,这银子上还有恒舒典的印子。”
众人一听三百两,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又见张寿权取了银子看了底部,确实有恒舒典的印子。
要说是当铺吞了东西,就做的太假,如果是这个老妇设计陷害,又一时抓不住头绪。
张寿权还欲问王贵财怎么解释,就见理国公的人在人群中给他比动作,叫他速速判决。
老妇有证据在场,张寿权心下也无法偏袒恒舒典,指着银子就问。
“王贵财,这个银子是你们恒舒典的银子不是?”
王贵财点头。
“既如此,那你为何说她只当了三百钱?”
王贵财从怀中掏掏出当铺的账本朗声道:“回老爷的话,今日这妇人来当铺中典当的只有一个破袄,小人看可怜她,才允了当,当物和当银都记在账本上,还请老爷明察。”
说罢把账本举至头顶,衙役把账本拿给了张寿权,他翻开账本,上面记载的也确是破袄和三百钱,又转头看向妇人。
妇人自然不认,还说是恒舒典的掌柜记了假账。
两人都有证据证明,张寿权立即传唤了处理今日事务的朝奉回话。
这朝奉和王贵财是同乡,跟着王贵财多年,在当铺中他就是王贵财的左膀右臂。
朝奉上了大堂已经是两股颤颤,说话也说不利索,张寿权问他话,他答得支支吾吾,又用眼神瞟王贵财。
高堂之上的张寿权只觉得是这小小朝奉在戏弄他,拍下惊堂木就要对他用刑,唬的朝奉大喊:“王掌柜救我,都是王掌柜叫我写的破袄。”
听了朝奉的话众人自然是信了是王贵财换了这妇人的家传。
张寿权又问王贵财:“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王贵财偏眼看朝奉才说:“回老爷的话,恒舒典的库房中只有破袄并无这老妇的家传,老爷可派人去查验。”
这边儿案子还未审完,薛轲就对锦荣说:“王掌柜今日十有八九是不能全身而退了,你去下面劝劝他,对方是有备而来,叫他不要放在心上。”
清风舍大堂的戏台子上正上演《义侠记》。
那武松唱到“这的是虎有伤人意,因此上冤家对面逢。”[1]
锦荣不解地问:“大爷是说咱们会输?”
薛轲点点头:“一会儿肯定会在咱们的仓库里面查出陶罐,各种证据都会表明是咱们要吞人家的当物。”
“那咱们不做点儿什么?”
“过完年不是当铺不是已经有掌柜另谋高就了吗?这个当铺拆掉是早晚的事情,但是你要盯着看一下,是谁在背后捣鬼。”
锦荣看梅砚秋在的那边:“难道是他?”
薛轲想了想摇头:“他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只听那戏台上正唱着。
“壮士,先走。待俺打虎几拳”
“死的打他怎么?”
“我等只会打死虎的。”[2]
事情确实和薛轲预料的一样,衙役在恒舒典的仓库里面找到了一个陶罐,它贴的条子正是破袄的条子。
恒舒典掌柜私吞当物,证据确凿,判返还当物并且赔钱给老妇。
到头来,恒舒典和王贵财的里子和面子都丢个干净。
王贵财颓然的出了衙门,看着锦荣就直接跪下大哭,说对不起大爷,给大爷丢人了。
清风舍的楼上,梅砚秋见案子了结,就出了门,没想到跟在他身后的还有陈狗儿。
只是坏了恒舒典的名声也算不了什么,这并不是薛家二房在京中的生意,他们只是要给薛轲难堪。
那老妇见了梅砚秋和陈狗儿就磕头道谢,梅砚秋没说话,陈狗儿倒是十分自得。
他最恨薛轲了,要不是薛轲他怎么能丢那么大的人,还被辞了。
把他辞了又怎么样,那恒舒典里里外外都是他家的人,王贵财这个老货就算是当了掌柜,也没人服气。
就算是他一手栽培的朝奉,最后不还是反咬他一口。
见了王贵财哭的稀里哗啦他更是得意。
一顶小轿路过几人,绕道大街走到梅砚秋的面前停下,就听里头的长史道:“爷答应的事情已经完了,接下来就看你了。”
说完不待他回话轿夫抬着轿子就走了。
梅砚秋朝着远去的轿子作揖,起身后背后已经出了一后背的汗。
他也恨薛轲,不过他也恨自己蠢,以为攀上了七娘就能登上枝头了。
七娘无情,自他病好后再去寻,就见不到七娘的面了,哪怕是她引着一群小郎喝茶吃酒,他都近不了一点。
更可恨的就是吴家书堂不收他的束脩,一时半会儿他还找不到合适的书院读书。
母亲在家中知道上当后又是哭天抢地,他没办法,只能天天出门躲祸。
陈狗儿上门寻他说可以和他合作,报复薛轲,给自己报仇。
三杯黄汤下肚,他就答应了。
他们一开始想的是偷了恒舒典的东西出来,但是竟然有贵人上门,提出了帮忙,但是要薛家前些年送到他家的账本。
他满口应下,可是根本就不知道账本在哪里,要是被贵人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
陈狗儿看他慌张推着问:“梅大哥,你怎么了?高兴坏了?”
梅砚秋假装没事,陈狗儿就搂着他的肩膀说:“走,哥哥,弟弟亲你吃酒去。”
那边儿锦荣领着哭的稀里哗啦的王贵财进了清风舍。
就和变脸一样,他也立即收起号丧样,朝着锦荣道:“劳烦小哥打盆水,我好洗把脸。”
早有跑堂的备好水,引着王贵财去洗脸。待到他上楼的时候,已经整理好了仪容。
薛轲见他这样就问:“可查清楚了?”
王贵财点头,从袖中抽出一个名册,指着上面点了墨的名字说:“从仓库到柜台,这些人都拿了好处。要把他们都退了吗?”
薛轲看着名册上密密麻麻的墨点:“这么多,都退了,这恒舒典还开不开了?
等过些日子大哥哥回来,发现家里的铺子没有了,他不得来质问我。”
王贵财不语,只听薛轲继续说:“恒舒典还照常开,不过最近肯定因这事,活计比较少,不如理一理库房,看看有没有坏账。”
王贵财点头想了想还是说:“大爷,我不想在恒舒典那边儿做事了。”
“陈狗儿见你今天吃了个大亏,道他姐夫回来前定然不会再为难你,当铺这边儿的活你都干的顺,换个别人不一定比你做得好。”
薛轲看他还是一脸受伤的表情,心里知道他是因一手提拔的朝奉背叛了他难过。
“你且先等等,我这处暂时还没有别的铺子,等我开了新的再叫你过去。”
王贵财自是感激涕零的点头,他知道,这遭事儿一过,他就是上了薛轲明面儿上的人了。
“哥哥要开什么新铺子?”宝琴本在茶室吃茶等她,一直没等到,想出来走走就听到了薛轲和王掌柜在说话。
薛轲笑了笑说:“就你耳朵灵巧,昨晚刚替你想的,只是还没个春秋,就叫你听见了。”
王贵财看她们要说话,朝着薛轲作了揖就退了出去,官司刚结束铺子里指不定多乱呢,他还要去管着。
“你昨晚不是说花草庄子和花草铺子没什么意思,又说之前住在老太太那处,府里的姑娘们都会自己制胭脂,我就想着要不把花草铺子改成胭脂铺子。
你又能玩儿,一年到头还能赚点儿零钱。”
宝琴听了自是觉得好,她去大观园就发现园子里的姐妹们用的胭脂不是铅粉加多了,就是不知道是哪一年的陈年旧货。
也有姐妹拖了奶妈妈在外头绑着采买,不过哪来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唯有宝玉和黛玉那处闲来无事会自己做胭脂,要开胭脂铺子,她肯定要求着林姐姐把制胭脂的法子卖给她。
心中有了想法立即就问:“当铺的事情都弄好了吗?咱们赶紧去看铺子去。”
见薛轲点头,她拉着薛轲就要走。
染雪香换了主人,里面的小厮自然也要换人,这会儿的铺子里什么都还未备好。
原来的牌子已经被摘下,梅家之前主卖原料,薛轲拿回来想着要卖点儿不一样的。
她记得在大胤的时候,皇弟就爱弄香膏香块什么的,做出来就给来给姐姐们,有几个味道她也很喜欢,记下味道寻人来试做,等做出来,以后就是京中独一位的存在。
薛轲宝琴一行一进门就闻到了柠檬和橙花油相结合的微酸和清苦,橙花油的微苦消解了柠檬的酸涩,只留下了植物的清醒感,细闻,在味道霸道的柠檬香下还有淡淡的茶香,乌龙和茉莉的香味交叠。
“这是什么味道,我还没闻过这样的香味。”宝琴细嗅。
一个十七八的姑娘听见外面的声音走了出来,对着薛轲和宝琴道:“大爷,姑娘。”
“绿儿!”宝琴看清她的模样,略带吃惊的道“你什么时候到京中的?”
“大爷写信给我哥哥,叫我快点儿来,前儿才到。”绿儿说话的时候眉眼弯弯,十分可爱。
宝琴听了这话抓着薛轲道:“哥哥都瞒着我,也不提前说。”
薛轲笑道:“要是提前告诉你了,你吵着嚷着要见绿儿,我可拦不住。”
宝琴才不听她的解释,松开抓她的胳膊,就去抓绿儿 。
“大爷闻这味儿可对?”绿儿看向薛轲。
薛轲满是怀念的点点头。
“除了这个,旁的几个味道可做了?”薛轲问。
绿儿摇头说:“有几个没有料,要等有了料才能试着做一下。”
薛轲点头然后说:“缺什么你就和杨先生说,他自会安排。”
杨先生是薛轲从贺年颂那边儿借来的账房,如今还兼着采买的活计,一两日回过来一趟看看绿儿这边儿有没有什么短缺的。
绿儿是薛家的家生子,他们全家原先在家里就是管着香料的。
宝琴看她们说话,就自己在铺子里逛着瞧,她不想和梅家沾边儿,听她们说完就道:“我想重新装一装。”
薛轲自是可以就说:“你把想法先写下,我们再寻人重新拾掇,绿儿要配香,这店一时半会儿的也开不了门。”
之前薛轲就说铺子都是她说了算,这会儿听了薛轲的话,宝琴更是欢喜,拉着绿儿和小螺就在铺子里头细看。
一边儿看还一边儿说要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