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子当众行刺王上,余北一国之王,就这样归天,在场众人完全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一个个全都噤了声。
而巴拓尔在围布被掀开,自己的行为公之于众的瞬间,已经失了神,在看见塞勒赫时,短暂地恢复了神智,只是很快被怒火占了上风,他重新抓起剑,就要朝着塞勒赫刺去,只是很快便被边上的守卫拦下。
“是你,是你害了我。”巴拓尔怒目欲裂,但这种情况下,没有人会听他的话。
在场所有人似乎就在一瞬间,在目光全部投向了塞勒赫,二王子和四王子已死,大王子行刺可汗,可汗已死,按照王室血脉,如今眼前这个,似乎就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塞勒赫依旧端坐高马,只是目光却在人群中找到了巫师的身影。
巫师只觉得自己手中用以与上天对话的神杖抖了一抖,不消片刻,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空中雷声大作,而后倾盆大雨落下。
只是这场雨不过下了一盏茶的时间,所有人湿着衣裳,站在原地,似乎为忽然死去的可汗默哀。
很快,人群里有人骚动起来,“大王子弑父,是为天理不容。”
“巴拓尔为天理不容,长天生就要降罪我们了。”
“不,我们还有六王子,六王子猎到了草原之王,只要献祭上苍,长生天便不会降罪我们的。”
“对,我们还有六王子。”
“求六王子尽快将草原之王献祭,保佑余北。”
“可汗已死,新王当立,六王子猎得草原之王,护佑我余北,是为新王。”人群中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而后便逐渐有人回了神,如今可汗已死,新王自然应当就是面前的这位六王子。
几乎是眨眼间的事情,塞勒赫高马后的人,纷纷跪拜,“六王子护佑我余北,是为新王。”
塞勒赫牵紧马绳,调转马头,看向跪拜他的人,“父汗为我余北设围猎之宴,却遭奸人杀害,长生天发怒,降下暴雨,是为警示,今我献上草原之王,献祭上苍,祈愿上苍勿怪,护佑我余北。”
底下呼喊,“护佑我余北。”
这一场献祭,在巫师战战兢兢地主持下,终究是结束了。
塞勒赫看着那被架与神架之上的狮子,笑了。
臣民在草原之上亲眼见证大王子弑君杀父,六王子亲手猎得草原之王一事很快传遍余北。
而众臣在回到余北王宫之时,才后知后觉,可汗留下来的子嗣并不只有塞勒赫一个,宫中密室还有一个灰特思,只是当宫人将虚弱无比毫无血色的灰特思带出来时,众人也都歇了心思,看来伺候余北王便只能是塞勒赫了。
一些已经看清了形势的官员,迅速战队,对塞勒赫俯首称臣,只是朝上难免留有一些以往术伦和巴拓尔的羽翼。
因为巴拓尔还未死,只是被囚于牢狱,是以其羽翼还想着翻盘,但是术伦背后的那些人,这些日子却查到了以往巴拓尔命人行刺吉布哈的事情,又加之其当众杀死先可汗一事,于是纷纷将术伦死之一事扣在巴拓尔头上,心道绝不能让其翻盘,所以全部倒戈,站队塞勒赫。
但是面对这么多的人的支持,塞勒赫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丝毫不急着登位,反而每天跟个没事人一样,在王宫中打转,别的事情不干,却给修缮宫殿一事提了不少意见,至于朝上那些,只觉得急也急死了,国不可一日无均,塞勒赫一日不称王,那余北剩下的十七个部落,岂不是蠢蠢欲动。
余北自开国以来,草原上便分为十八个部落,全以其和这一支为尊,期间自然有旁的部落不服,起了异心,但因为势力未发展成型,也都被胡日查及以往可汗给摁了回去,但是如今新王不上位,那么其他部落若真的要反,不说易如反掌,较之以前,那也是轻快许多的,就目前有人打听到的,另一个名为乌硕的部落似乎已经在集结兵马,朝着其和部落而来。
王朝中人心惶惶之时,塞勒赫看着面前站着的阿斯尔,漫不经心道:“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你的家族侍奉的是其和部落,不是胡日查一人。”
阿斯尔神色复杂,他当然知道这个祖训,但是此话由塞勒赫说出来,还真是有些不敢让人相信。
“我的家族确实是侍奉其和部落,六王子也是想用这个来劝我臣服,只是六王子,您承认自己是其和部落的血脉了吗?”
塞勒赫笑了一声,“看来你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也不是没有脑子的。”
阿斯尔脸色白了一下,就听见面前的人继续说:“既然有些脑子,为什么当初还要助着胡日查干出那些事呢。”
“可汗是其和部落之王,是余北之王,我家族世代尊奉其和部落,不管他要做什么,我自然要相助。”
“既然这样,你去外面听一听,外面那些人可是准备奉我为王的,一旦我称王了,你若不臣服我,那岂不是违背祖训。”
“若是六王子登上王位,我自然会助您,只是六王子,您是心甘情愿自认为其和部落的血脉的吗?”
当年塞勒赫被抓回王宫被取血时,便是阿斯尔奉命去办的,没有人更清楚当时塞勒赫所遭受的痛苦,以及他对胡日查的憎恨,连带着被憎恨的,便是他自己身上留着的胡日查的血,其和部落的脉。
阿斯尔盯着塞勒赫,试图从他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但是并没有,塞勒赫反而是笑了一声,完全毫不在意的笑,“若我登王,自然会认。”
说罢,他收起脸上的笑,如盯紧猎物一般直视着阿斯尔,“你掌管城中军队,应该比我更清楚,乌硕部落的人马已经到了城外,如果他们就此冲进来,那别说是什么你的家族使命,恐怕其和部落就要从此衰败了。”
这句话毫无疑问地刺中阿斯尔最在意的点,“那么,六王子想要我怎么做?”
“城中布防交给由固处理,我要你带着人马出城,直击乌硕老巢,既然他们相反,那就直接灭了他,从此并入其和部落。”
阿斯尔眼睛一亮,余北建朝这么多年,他们家族不是没有全国历代可汗,不如将另外十七个部落一举压制,而后将其全部并无其和部落,实现余北一统,可因为重重原因,这个计划确终归没有实现。
阿斯尔:“可是这样一来,难保其他部落不会升起戒备之心,或者联合起来,对抗其和,六王子想要捣毁乌硕,可有合适理由。”
“第一个,你也看见了,存在异心,想趁乱袭击其和,第二,”塞勒赫道,“乌硕部落是大王子母家,前阵子其与乌硕私交过甚,谁能说得清楚,他弑君杀父,不是得了亲近之人的怂恿呢。”
阿斯尔几乎是瞬间热血沸腾,这么多年来,他的父亲不是没有在他面前说过歼灭其余十七个部落,壮大其和的想法,只是如今,却真是由自己来开始这一场合并,且以这两个理由来出兵,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而阿斯尔也在这瞬间惊觉,面前这一个人,跟当初被自己抓来关进密室的那个小孩,已经是完全不一样的了,是什么让他改变了呢,自己甚至从他敏锐的眼神里,阿斯尔也能看到,如果自己拒绝了他的要求,下场会是如何。
既然他是下一任的余北可汗,自己家族使命本就不可能违抗余北可汗,那为何不干脆臣服,跟着他干一番祖宗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呢。
想到这里,阿斯尔再也没有犹豫,领命后便开始着手部署。
他出去后,另一个人影走了进来,正是此前在猎场时,塞勒赫看见的围猎回来的人之一,由固,胡日查身边除了阿斯尔以外,最信任的另一个人。
由固走到塞勒赫面前,而后挑了挑眉,嘴角咧开一个笑,“什么时候威胁人的事情都干得出来了。”
塞勒赫撇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光宗耀祖的机会,怎么是威胁。”
两人认识还是在九岁哪那年,那年是胡日查追求长生之道最疯狂的一年,他听闻大昭那边有一个长生之法,只不过因为是古法,是以流传多年之后不得而终,听闻是流落在民间,于是他不惜带人亲自到两国边境,又派人秘密进入大昭,就是为了找到这个长生之法。
那个时候,由固的父亲曾是胡日查身边最得利的将军之一,他苦苦哀求可汗将心思放到政事上,不要追求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是胡日查当时对长生的执着已经走火入魔,不仅不听其谏言,甚至在怒火之下,一剑杀死了他父亲。
由固当时是偷偷跟着他父亲的马车里溜到边境的,只是还没得及等他给他父亲一个惊喜,就亲眼看见他父亲被杀害,惊恐之余,他只来得及看见父亲死的时候,一双眼睛看向了帐篷外,瞧见他小小的身影时,张着嘴让他跑。
小由固将这一幕永远刻入自己心底,他暗道一定要为父亲报仇只是两国交界之地常起黄沙,当他被困黄沙,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时,时当时的塞勒赫救了他,顶着满天黄沙把他拖进了石头后。
醒来之后的两个小孩子面面相觑,大约是眨眼的时间,小由固爆发出惊天的哭声,两个小孩子就这样结下了友谊,那个时候小由固还以为塞勒赫是个孤儿,后来才知道他有个额吉,母子二人跟着商队,只是前几日不知道为什么,额吉像是看见了某个很重要的人,撇下他就朝着军队去了,离去之前只来得及告诉他,让他自己回到城里去,自己会去找他,于是两人互相扶持着,硬是从黄烟滚滚走到了王城。
两人落脚在客栈,小由固对王城的熟悉程度不比走街串巷的塞勒赫低,也是这样才引起了塞勒赫的怀疑,在塞勒赫再三追问下,小由固才说出了他的身世,并要塞勒赫见证,他一定要问父亲报仇的。
“可是你是将军的儿子,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我这种平民百姓没见过你,但宫里的人是认识你的,你要怎么报仇呢?”
当时问出这个问题的小塞勒赫并不知道自己还会跟这个故事中的人有什么纠葛,两个小孩又在客栈里歇了一夜,准备等到塞勒赫的额吉回来,只是过了一夜,醒来的小由固就发现客栈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塞勒赫在睡梦中被额吉急匆匆叫醒带了出去,那是他噩梦的开始。
被带到胡日查面前,额吉让他叫父汗,说这是他爹,塞勒赫满脑子都只有由固说的那个事情,对上胡日查的眼睛时,恐惧遍布全身,一直到第一次取血的到来,塞勒赫明白了这个人是个恶魔。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想起来由固说的他父亲是因为劝诫什么而被杀的,又想起来两年前,自己和额吉到大昭贩卖货物时,确实曾经在某一件市集上,捡到一本药本,那个时候的额吉还是很温柔的,拿着那本有些残缺的药本教塞勒赫学看大昭字,而那个本子,就是写了长生之法的,取一亲子之血,佐之药物,服用二月,有长命之效。
当时的额吉还曾怒骂相处这个法子来得以长生的人真是个畜生,但是几乎是眨眼间的事,塞勒赫和药本被她送到了胡日查面前。
只是天意弄人,那个药本似乎只是个幌子,两个月后的胡日查并未发觉自己身上有何变化,害怕被怪罪的巫医告诉胡日查,可能是因为这本药本并不完整,于是,胡日查将塞勒赫囚禁起来,并不断派出人到大昭暗访全本。
期间塞勒赫试图逃跑,第一二次时,额吉还劝导他,这是为父汗做牺牲,没什么好怕的,只是到后面,她似乎变了个人,开始对塞勒赫非打即骂,骂他为什么不能为胡日查续命,骂他为什么那么没有用。
诚然,她是爱塞勒赫的,只是他对胡日查的爱情要远远超过对儿子的爱,而塞勒赫也后知后觉,或许此前她对自己的爱护不过是因为自己身上留着胡日查的血,她一直带着自己,不过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和胡日查再见。
想通了塞勒赫没有再犹豫,暗谋了几日才终于成功逃出密室,但最后却被商队的人出卖,不得已被抓了回去。
只不过在逃出去之后,他还是见到了由固,并且知道他散播自己因为贪玩溺水而死的消息后,便藏身在城中各处,并苦习武艺,为的就是有一天能报仇雪恨,再见塞勒赫时,见他满身伤痕,原想要救他,却被追上来的守卫分散。
被重新抓回密室中的塞勒赫心如死灰,又面对着额吉的打骂,他便再也没有了逃跑的念头,一直到余北和大昭开战,战败,胡日查不甘心要送质子去往大昭,于是选中了自己跟随吉布哈去,就是为了让他好好蛰伏,等余北兵力恢复之际,他死在大昭,而余北就能借口大昭害死他儿的借口出兵,只不过这个计划被第二本药本的出现打散了。
塞勒赫因为要去大昭而被带出密室时,他看见一个身着华丽但是很虚弱的少年被押了进去,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少年也是胡日查的儿子,是代替自己成为下一个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