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子来到正香堂内,见杨夫人正在核对一份礼品册子,上面写的是杨夫人给女儿舍那选的新年贺礼,见和子进屋了,杨夫人笑道:“今年给各院夫人送年例的差事给和子做了。”
和子心下一叹:“好不容易得空偷懒了几日,还没到过年,就来大活计了。”
王押班把年例账册递给和子,说道:“刘夫人、陶夫人、何夫人与蔡夫人宫绢十匹、宫缎十匹、念珠二串、玉素绦环二条、金累丝玉虫簪四根,金厢玉头簪六根、金二十,银百两、钱二百贯。周夫人、陈夫人、张夫人宫绢十匹、玉素绦环二条、金累丝玉虫簪四根,金厢玉头簪四根、金银钱减半。”
往年的沈家年例不过是给府中个人银钱,好让他过一个富裕的年,可今年的年例中多了不少首饰,明显是一个不简单的差事,和子见布匹簪子样式各异,问道:“王押班,是否要把各位夫人的年例分好了,再一一送到各个院。”
王押班笑道:“每位夫人喜好不一,就让夫人们自己挑选,自个喜欢的。”
车和子想着若只是把分配好的丝绸首饰送到各个院中,倒还是小事,可让夫人们自己挑选,可挑选的顺序怎么定,直接问王押班道:“夫人怎么送,顺序可又安排。”
王押班先不回答,而是翻着册子继续道:“国娘与小迎金项圈一对、金嵌宝翠簪四根、水红缎十匹、金银锞子各五锭、新书四册;三三与胜男金银项圈各一、金嵌宝翠簪四根、水红缎五匹、金银锞子各三锭。”
“三个彩并灵儿双双、金方头簪二根、水红缎五匹、银锞子五锭、新书四册”
“五位小夫人,银粉妆盒一对、金顶簪二根、金葫芦耳环一双、宫绢十匹,赐钱百贯;各院的押班共计三十四人,赐金顶簪一根、银手镯一副、色绢四匹、赐钱三十贯。”
王押班道:“几位姑娘与小夫人,我分配好直接送,就是有品级的夫人,要和子一一送。”
和子再度问顺序,王押班笑着把册子给了和子,让和子照着册子给就可以,可和子还是不知道送年例的顺序,她又翻了翻册子,见钱姐姐的年离虽是让小夫人份例来,但杨夫人额外多了银一百。和子还不知道的是,沈凯之也有年例送给诸多夫人,他给钱琼瑛除了各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外,还有是金一百,银五百。
见和子拿着册子离开,王押班问杨夫人道:“和子的年龄是按三三的年例来吗?”
杨夫人道:“和子就按国娘的来,还有灵儿这姑娘,我喜欢 ,她按小夫人上例来。且这几日事多,让灵儿姑娘,前来我这里帮忙。”
王押班会心一笑:“说明府中即将有喜事了。”
和子思考着刘夫人与何夫人的品级一样,想着是先送刘夫人,还是何夫人,纠结了半日,没结果,不如就选谁离杨夫人的院子近,就去哪里先。
就这样,和子先到了刘夫人的院落。
刘夫人的院落坐于西院最内侧,是西园里最大的院落,但也是其中最冷清的院落,刘夫人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习惯性拨火,以及等儿子回屋。
刘夫人如往日一样坐在外厅中,听到灶上的银壶中已笛笛作响,里头的热水烧好了,下人来禀过仆叙已回到西园,但不知为什么还没有回到院中。
刘夫人淡淡道:“等他觉得冷了,就会回来。”
仆叙心情一不好,便会躲在果林中一整夜,沈家对于仆叙来说不是家,他不喜这个狭小的屋子,如同一间囚牢一般,把母亲囚禁着。
李押班给暖炉中添加了碳火,顿时生起一股暖流,李押班本是宫里头的女官,派到沈家的目的就是监管着刘夫人,防止她逃离沈家。不用李押班监督,若大的沈家,刘夫人离开西园都不可能,更何况是颇大的沈府,李押班随口道:“夫人,今年的年例来了。”
“需要我出门迎接吗?”刘夫人停下了拨火,目光投向被嬷嬷们严防死守的大门。
“今年,来送年例的人是和子。”李押班道:“若是夫人想出门,小人先去给夫人拿外衣。”
在沈家七年,刘夫人与儿子的生活并不差,一切照着规矩来。日子安逸,远比刘夫人在草原时候的舒适。
但她失去了许多……
她的丈夫、她的姓氏、她的自由,现在,她反抗的本事,或许已经失去了。
李押班命侍女捧来玄狐斗篷,预备替刘夫人披上。
刘夫人淡淡道:“不怕冷。”便起身出门。
和子想着若是进屋,便要坐许久,耽搁送年例速度,便不进去。很快,和子看到刘夫人被诸多穿着华衣、花团锦簇的侍女们簇拥着出来,在众人中的刘夫人只穿着简单羊皮长袍,长发梳辫,未佩戴任何饰品,唯一的妆点,是双唇上抹过一道红胭脂,她的年纪不大,与仆叙在一起,与其说是母子,倒是更像是姐弟。
车和子命嬷嬷们把年例呈上,笑道:“刘夫人,可有喜欢的。”
刘夫人不认识汉字,李押班念着清单。刘夫人干净伶俐地挑定,命嬷嬷们送到库房,她用手柔软的手指捏着和子软糯的面庞,看着和子的眼睛。
“很明亮……”就和刘夫人还是年轻时,作为公主时眼睛一样明亮。
“她来沈家一眼了,这眼神中的光,竟然还在。”刘夫人痴痴看着这双眼睛,仆叙的眼早已没了光,可她的还在。刘夫人用细腻手摸着有些粗糙和子的手笑道:“和子的手,可真不像一位姑娘的手。”
和子尴尬笑道:“我每日要干事所以手才这般……”
刘夫人笑了笑道:“其实,你干不干事,沈凯之与杨夫人都无所谓的,是你自己太用心干事了。”
和子明亮的眼睛一闪,笑道:“不管是干什么事情,既然接下了事情,我就要好好干。”
刘夫人回眸一笑道:“我在室中备好了茶水,可惜没人喝,和子不要喝热茶,再走吗?”
车和子闻到了茶香,可想到还有大半年例未送,叹气道:“谢夫人美意了。”
刘夫人赠了和子两盒北地胭脂,淡淡一笑道:“和子若是遇到仆叙,冬天里,屋外冷,劝仆叙早一点回屋。”
簌簌雪声,冬日把果林粉刷成一片银装素裹。
车和子观摩着刘夫人赠的两盒胭脂盒子,外盒是用粗银制成的,并不精致,打开盒盖,里头的胭脂的颜色却分外鲜红,色泽纯正,是真正的北地胭脂,突然,一阵塞北胡风曲调的笛声传来,车和子见窗外,是仆叙吹着羌笛。
胡音哀婉,仆叙面挂忧愁,穿着过年新作的披风,一阵寒风吹过,仆叙不由地打了一个喷嚏。
“你再不回母亲的屋子里,会着凉的。”和子下马车,走向仆叙。
仆叙用漠北话道:“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⑷,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敕勒歌,随身找一首少数民族的诗词)
“万里以北,我曾见一片看不到天际的湖水。那个时候,不管冬天多么下多大的雪,我都未曾感受过寒冷。可现在……洛阳的一场雪,我竟会感受到冷。”仆叙颓然地靠着树干道:“我已没法回到我的故乡了。”
人一旦适应温暖气候,便将难以抵御严寒。
和子劝道:“刘夫人劝你早一点回屋,别一个人大冬天在树林里挨冻。”
仆叙朝母亲的方向思考了片刻,便回屋了。(仆叙不愿取国娘,不单单是因为入赘,他不愿受沈凯之摆布。)
和子来到何招儿的院落。
何招儿因在林中受到屈辱,身心疲惫不堪,忽见送年例的人到了,她勉强坐起了身子,只见车和子领着众嬷嬷进来。嬷嬷们呈上托盘上,满是各色金簪玉器、宫罗云缎。
“请何夫人挑选。”和子清单递给何玉媛。
何玉媛见琳琅满目的金玉罗缎,虽在她眼下,可与她仿佛是万里之远,十分拘禁,不知该选择什么?何招儿又自言自语道:“我要怎么挑选?”
车和子以为何招儿看不懂册子,,便把把清单复念一遍,侍女们听了丰富的赏赐无不欢喜,可玉媛见再见着富贵却不知何处下手。最后道:“要不和子替我挑选。”
“好。”和子着急于今天送不完年例,听到何招儿让她选,车和子便迅速选好了,并嘱咐柳儿锁好年例,过年时候慢慢花费。
车和子折返回西院陶夫人院落中,陶夫人很快就挑选好,特拿出织金宫绢与妆花宫缎各一匹道:“让我院中最会做衣服嬷嬷给和子量一下身段,用这两匹料子给和子做一身新衣裳。”
“我哪有这个时间,还有大半的夫人未曾送。”拿出册子问道:“陶姨,接下去的顺序该怎么送,还有送刘夫人与何夫人的顺序对否?”
陶夫人道:“两人品级一样,刘夫人先入府,是她先选。”
和子一笑,她竟歪打正着送对了,问道:“我接下去的顺序呢?”
陶夫人指了指册子道:“名单上就写了吗。”
原来王押班早已根据各夫人地位高低,把顺序写在年例清单上,只是和子没仔细看。和子心想还是自个粗心了,夫人与王押班早就安排了,她旋即给蔡夫人送年例。
蔡夫人的贴身押班示意蔡夫人不在院中,替她选了。和子没多想,又马不停蹄地出了西园,到了正香堂侧面的院落,快步到了周夫人的院落,只见周夫人正清点着各箱笼,和子见状玩笑道:“这些是给国娘准备的嫁妆吗?”
周夫人笑了笑道:“和子进屋看看国娘便知了。”说完,周夫人便开始挑年例。和子可没时间去打扰国娘,只透过闺房门缝,偷看国娘正笑嘻嘻地绣自己的嫁衣。
女儿出嫁,十里嫁妆。
大红的嫁衣是一个新娘子最重要的物件。绣到一半,国娘又时不时的把玩起仆叙送给她的银戒指。她的眼神内满是喜悦。
和子却看的有些不解,将军是同意国娘与仆叙成婚,国娘高兴正常,可仆叙为什么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没等多想,和子等周夫人挑好年例,便就立马去往了陈夫人处。要说有品级的夫人中,谁最怕和子,当属陈夫人了。得知是和子送年例,亲自出门相笑脸迎接,和子忙督促陈夫人快选。
虽给陈夫人挑选的东西不多,但她仔仔细细把剩下的金银首饰都扫了一眼,认认真真挑着,等到挑第四根金簪子时,陈夫人心想:“我应该不是最后的人,不应该把好东西都拿了。”便还是留了几个好的东西,笑道:“挑完了。”从中拿出一根金簪子给和子,当做谢礼。
和子不客气收下,便快步去往张夫人的院落。
张夫人的院落就贴着沈凯之的严下堂,按理应当是一个门庭若市之地,可现在的张夫人的院落却门可罗雀,有些寂寞潦倒。和子想着,张夫人是最后一位夫人,没法挑选,便道:“张姐姐,我替夫人来送年例。”
张夫人对着和子微笑道:“辛苦和子。”眼神中满是落寞,顺手在年例中拿出两根金簪子道:“对金簪子是姐姐送你的辛苦费。”
和子不好意思收下,红颜未老恩先端,原本沈凯之最喜欢侧室张夫人,如果秋日的团扇般,被人抛弃。但张夫人将一对金簪插在和子头上笑道:“姐姐没多少意思,就是开心,你来见姐姐了。”便送和子出门。
天还没黑,和子就送完了年例,想着时间还早,张夫人的院落距离钱姐姐的近,和子便快步去拜访钱姐姐,只见钱姐姐的房门对堵的水泄不通,原来是沈凯之正把他对钱琼瑛的赏赐朝其屋子送,器物之多,钱琼瑛的库房早就满了,才先摆到他的闺房内,等新的库房清空出,在摆走,闹哄哄的令钱琼瑛不胜其烦,便躲在里屋的刺绣。
“钱姐姐。”
钱琼瑛忽听到和子的声音,抬眸见到小小和子正朝里面挤,难得露出笑容道:“屋外的东西,和子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姐姐,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