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堂立即帮遂晚穿好衣衫,扶着她,任她枕靠在自己怀里,担忧地问:“医生,她腰侧应该还有一处伤,您是否也诊断一下?”虽然内心很不情愿旁人触碰遂晚的纤腰,但并非讳疾忌医。
约瑟夫用美式英文给出专业角度的解答:“共同等待核磁共振的结果吧,盛生。腰部多为软组织,体内脏器携带的脂肪会起到一定缓冲作用,倘若临近腰部的脊柱受创,病人大概率不会有正常的呼吸和心跳。”
医用推车推着遂晚进入辐射室,待她出来时,钢板门很快闭合。威尔提醒盛堂不要因为过度焦急凑到开门区,以免不行被射线波及。
约半个钟,威尔抱着一卷印好的片子回来,打开亮白刺眼的显影仪,将片子展平贴于其上。约瑟夫戴上眼镜,坐在片子前,仔细审度了一会,邀盛堂坐在对面,指着片子上方宏观的骨骼透视图和左下角肩胛骨裂的局部放大图给盛堂看,解释说:“盛生,从片子上可以看到,情况并非糟糕,病人全身仅左后肩部一处微小骨裂,我建议无须采取手术,打上石膏绷带固定裂缝周围区域,避免二次撞击加重损伤。骨细胞是可以再生的,所以对于微小骨裂任其自然愈合是最好的方案,规避了手术接合后细胞排异性带来的发炎、增生等一系列棘手问题。”
盛堂首次清晰无比地看到遂晩的骨骼,平素瘦削透衣的蝴蝶骨,根根纤致无俦。惊叹于国外医学器械的先进之余,他私心觉得遂晩的骨骼太细瘦了,尚未生长完全的一副秀骨,如何撑得起初值韶龄的少女。
威尔得到他这位“病人家属”的默许后,开始拔出针头清理遂晩肩部肿块内的积液,肿块迅速消下去,狰狞的红痕和淤紫犹未褪。威尔拿棉棒蘸碘酒给伤口周围大面积消毒,棕黄色液渍暂时遮盖红紫。接着他请盛堂扶稳遂晩,方便施加石膏和绷带。
固定石膏的过程中,威尔看得出盛堂很紧张怀中这位小姐,他本人天生健谈,医院这种肃静的地方其实很磨他的性子。他随口对盛堂说:“您的小姐应当只是遭受剧痛外加惊吓昏厥过去的,一会儿给她挂带镇痛剂的青霉素消炎,同时挂一瓶葡萄糖,夜里就能醒过来,请放心。”
盛堂颔首,无心闲谈。威尔忙完手头的工作就掏出随身电话机Call护士,报出两串繁琐西药名。等遂晩挂上吊瓶,他便要离开病房,及去嘱咐盛堂,有突发状况按响病床床头的警铃,每隔两小时也会有护士来查房一次。
盛堂手动把液滴流速调慢,在病房的软椅上坐到下午六点钟,遂晩仍未醒,只是眉目看上去舒展了些许。
他想去接一杯热水为她放在床头,一日水米未进,她醒来一定胃中酸苦。
期待捧着热水返回她便能转醒,然而刚要出门门却从外面被拉开,一名护士急匆匆地差点同他撞满怀。
“请问是盛……”抬眸见到一张纵有疲态仍温朗俊俏的脸,护士阿姊居然也瞬间面红口吃了。
好在职业素养要求她工作时戴口罩,她调整心绪,讲正事:“盛生,您家中来电,似有急事,您是否随我去一楼大厅向贵公馆回拨电话?”
盛家的事……盛堂霎时涌起一股烦躁,却又不得不应对。
他临走时锁眉看了遂晩一眼,吊瓶中的药液快要到底,透明液体在倒锥形收窄的瓶颈处下降变快。他把空杯递给护士,“代我接一杯热水给她,多谢。”女护士忙不迭点头,盛堂又说,“你不必跟我一同下楼了,药液将尽,不能离人,拔针时轻一些,谢谢。”
走到电话机旁来回拨动数字盘,烂熟于心的号码他闭着眼也能拨出,短暂的忙音过后,朱文的声音传来:“您好,盛公馆。”
“转接盛鸿哲。”
“盛老先生在忙啊,您稍等,我去请示……啊不对!少爷!”他辨识人声的能力实在太差,原本倨傲的口气也一百八十度转变,谦恭至极。“少爷,您在医院?您没发生什么意外吧?点解还未返家?刚才老爷去电话到医院寻人,您看需不需要我即刻开车过来接您?啊!车子被您开走了,家里另一辆车是接送老爷的专车,我需要申请权限……”
“够了。”盛堂听到这里已经耐心告罄,他太聒噪,吵得他耳膜疼。“把电话转到父亲书房。”他简短地命令。
盛鸿哲的讲话内容同样简洁明了,他是商会会长当惯,把工作态度带回家中,骨子里追逐利益的强势压过人情。
——三言两语讲出盛氏和赵氏在商、政两界举足轻重的角色,这是老生常谈,两家相辅相成的利害关系让他拿来起兴,他早听得耳朵生茧。简而言之,盛氏商业受到洋人打压,此际获得赵氏坚定的支持、助己渡过难关迫在眉睫。他是盛家的一份子,有义务回来参与处理此事。
从老祖宗手里传下来的基业,百年之后他盛鸿哲入土,到底要交到盛堂手上。如此直白地摊牌,近乎于胁迫,他还要感谢他,难得兜圈子的功夫都懒得耗费,彼此坦诚相见。
他能回去做什么,无非是笼络关系,打破僵局。这和招募股东不一样,维系一个股东只需要经济实力和信誉,彼此成就,双向获益。可维系赵家,需要致用复杂得令他头疼的人情世故,还要牺牲自由,变成他不屑为之的一类人。
他回去……不介意把局面搅得更糟。盛堂心底萌生邪念,他确实应该给某些纠缠无休的事情一个了断,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盛氏只有从各路势力中剥离出来,方能免去掣肘,开辟光明前路。
父子俩棋路迥异,若将风云变幻的版图比作棋盘,他选择以攻为守,而盛鸿哲奉行以守为攻,莫衷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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