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时前。

男人突然换上焦急的表情冲出病房：“哎哟，护士快来，这个病人摔下来了。我走错了病房，还不小心踢到他了。快看看。”

后腰仿佛卡着块碎玻璃，稍稍一动——好似哪怕只有动的意识，那块玻璃也会在骨头里磨，然后蔓延至全身的细胞，让它们都停下指令，濒死般僵硬着承受这份痛楚。

求死不能。

护士匆忙跑进来，看到地上的闻璟惊呼：“哎呀，怎么会掉下床爬到这里来！想瘫痪了是不是！”

她没敢立即移动闻璟，转身去叫值班医生和另外两名护士。

男人仍倚在门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闻璟，始终沉默。

因为他不需要说话。

闻璟咬紧牙关，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当闻璟的手艰难摸索着寻找那把刀时，男人走上前，将刀塞进他掌心。

闻璟握紧了刀柄，用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死了，她就会没事吗？”

“我保证。”男人说。

闻璟扯动嘴角，像是在笑，可他怎么可能笑得出来：“你觉得，你能逃得掉？”

这时，护士带着医生匆匆赶来，一起来的还有闻璟的护工，像犯了大错一般，泪水糊了一脸。

男人低声说：“废话少说。报警的话，那个女学生…”

话未说完，人群已经靠近，他转身离开了病房。

闻璟被推去做了全面检查。医生确认暂时不需要二次手术，但伤势明显加重，必须密切观察。回到病房时，护工仍在抽泣。闻璟抬眼望向门外，恰好看见那个男人的身影一晃而过。

“对不起，小璟啊。我刚刚真的是大意了，一个人拖着我说东说西，我一下子聊上了头，就没守在你身边。”护工拿纸巾擦眼泪，“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没事，”闻璟说，“你看见温遥情了吗？”

“看见了，”护工惊疑地看着他，“你不会是看见温遥情太激动了才从床上摔下来的吧？你怎么会那么傻！”

“她去哪里了？”闻璟的声音突然变得急切。

“她跟着一个男人走了，我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护工突然注意到床头柜上的水果刀，“这刀是哪来的？”

闻璟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手机借我。”

护工听了，吸了吸鼻子，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解了锁递给他，闻璟接过，拨通了110。

他似乎因为疼痛而微微发抖，可说起话来却条理清晰：“我在海原市第三人民医院，我的朋友被绑架，我现在受到了威胁。现在我的病房外就有绑匪的同伙在守着。”

接警员声线沉静：“了解，我们会尽快让海原市派出所出警解救。”

关于不要打草惊蛇的考量警察自然比他清楚，闻璟只需要提出配合的方法，“我应该能追踪那辆车的去向，你们暗中跟进。现在便衣进病房会暴露，直接抓人又怕同伙通风报信。我可以先引开盯梢的人，再去追车，你们伺机行动。”

“请报一下具体位置和姓名。务必注意安全。”

“住院部12楼1209病房，闻璟。”

电话挂断后，一旁的护工几乎被吓破了胆，一句话也说不清楚：“这这，是怎么回事？”

“别多问。现在下楼买吃的，”闻璟递还手机，“等会儿出门后假装忘拿东西，再折返回来。到时候你会看见我受伤，别慌，把动静闹大。”

护工心惊，盯着闻璟苍白的唇色，哽咽道：“你现在怎么去追车？你是真的想一辈子下不了床，当个残废吗？而且，还要伤自己？我怎么可能……”

“有些东西比命重要，更比这残破的身体重要。”闻璟坚定地看着他。

护工愣愣地接过手机，无声地落着泪。

“快去，把眼泪擦干，别表现出异常。”闻璟说。

护工知道时间紧迫，终是郑重地点点头。闻璟说：“还有，把床头柜上的水果刀给我。”

护工手颤得几乎握不住这把水果刀，将它小心翼翼地递给闻璟。走出病房时，护工回头看了闻璟一眼，冲闻璟点了点头，然后关上了房门。

闻璟听见护工从外头传来的声音：“嘿，兄弟你还在这啊，今天谢谢你啊，要不是你及时发现，我就麻烦大咯。”

“没事，以后多注意。你这是要去哪？”那个男人说。

“嗐，他饿了，我去给他买点吃的。还能吃东西是好事。”护工说。

闻璟手中紧握着这把水果刀，看见男人果然觉得是闻璟支开了护工，往病房门外走过，轻飘飘地望了闻璟一眼。

刀锋刺入腰侧的瞬间，闻璟精准控制着角度和深度——只伤及肌肉组织，却足以耗尽他残存的力气。刀锒铛坠地，外头的男人假装没看见般悠哉走远。

护工在此时按闻璟所说，“哎呀”一声，匆匆向病房赶来，“忘带钱包了。”

见护工要进病房，男人拦住他，“没带钱？我这有啊，走，请你吃一顿。”

“这，这怎么好意思。”护工忙推拒，“现在不是我饿，是他饿，我得给他买吃的。”

一边说，护工一边推开男人。

男人说：“没事，我有钱，我给你付好了。”

护工知道病房中的闻璟会发生什么，此时片刻也不敢耽误，用力推着男人，“你怎么回事？这么大力拦着我做什么？”

男人知道不好把动静闹大，不然他会被怀疑，于是只好放护工靠近病房。

护工一进病房，甚至只瞥见了一点血迹，就开始惊呼，“有血！护士！医生！快来啊！”

护士和医生闻讯迅速赶来，有护工帮衬着，男人被挤到一边，病房门被关上。

“怎么回事？！自杀？”护士又惊又怒，医生已经在检查情况。

“听我说，”闻璟虚弱道，“外面有人威胁我，现在请你们配合一下，警察马上赶来。”

医生手上动作未停，命护士去拿药以及仪器来处理伤口，“什么意思？”

“现在，你们就表现出我很难再救活了样子就行。事态紧急，麻烦了。”闻璟抓紧医生的手腕。

原本包住背后伤口的纱布沾满了血被护士送了出去，男人一直抱臂站在外面观察情况。

病房里，医生带着些迟疑严肃低声道：“你要是再这样搞，就也不用我撒谎了。”

“谢谢。”闻璟只能吐出这两个字来。

医生对拿药进来的护士说，“你来替他处理伤口。”

“好。”护士看了一眼闻璟里面，她方才也听到了闻璟说的话，此刻眼中没有怀疑，有的只是对闻璟不心疼自己的责怪。

医生神情凝重地将护工拉到了病房外，对护工说，“去联系一下闻璟的家属，闻璟的情况很不好，我们需要下病危通知书了。这情况你也看见了，是自杀。现在脏器受损……”

病房中，护士仔细地替闻璟处理着伤口，听见外面的声音，护士看了闻璟一眼。

闻璟扯出一点笑，还了一个宽慰的眼神。

护士登时红了眼眶。

外头，护工说，“我觉得奇怪，闻璟不可能会自杀的，要不我们还是叫警察来，而且我觉得有个人很可疑……”

医生说：“警察是一定要叫的，我们刚才已经报警了，现在请快点联系闻璟的家属。”

一旁的男人听了，低眼思索了一下，很快离开了。

护工看着那个男人离开的背影，医生略有所感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两人又装模作样地聊了一阵，直到那个男人下了电梯，这才跑回病房来。

“他走了。”护工大口地喘着气，显然方才一直悬着一口气，此时才放松下来。

“嗯。”闻璟吐了口气，“谢谢你们。”

“你现在再也不要糟蹋自己了，你这样的病人，真的是让一大群医护人员操心。”医生沉着脸教育。

闻璟陡然睁开眼，“你们刚才提到了警察？”

“是呀，情况危急又涉嫌自杀，提到警察不是更符合逻辑吗？”医生说。

闻璟挣扎着要起身，“扶我起来。”

护工连忙伸手去扶，医生呵斥：“你还想干嘛！你这样，我们怎么救治你！”

“你们有想救的命，我也有。”闻璟艰难地坐起身，鼻子里就流出了鼻血。

闻璟用指背擦过，“我需要看一下监控，麻烦了，快带我去监控室。”

“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你再折腾自己！”医生厉声喝道，“你想当英雄，我也不想我的病人死在我的手里！你不准再动！”

闻璟不听，鞋也顾不得穿，就要往外跑。刚走出一步，就险些摔倒在地。

护工将一旁的拐杖递给他，让他撑住身体。又跑到外面去借轮椅。

“你再这样胡闹，我就只能给你注射……”

医生话还没说完，闻璟扶着拐杖，跪了下去。

“请让我，去救她。”闻璟抬眼，一滴泪从眼中滑落。

医生顿住，可身上的这件白衣几乎让他下意识说出：“对不起，我不能……”

闻璟急火攻心，剧烈咳嗽起来，他费力要撑起身体，通红的眼定定地看着病房门。

护士扶起他，他坚定地向病房门走去。

医生抬手，拦在他身前。

闻璟低眼，“让开。”

医生拳头攥起，两个护士上前来，“医生……”

医生盯着闻璟，沉默片晌，放下了手，“我还有别的病人要治，你早点休息。”

说着，医生走出了病房。

“谢谢。”闻璟说。

两个护士不知是喜是忧，担忧地看着闻璟：“你一定要小心，别让我们……”

“我知道。”

正此时，护工终于推了轮椅过来，“闻璟，快，坐这个，我推你去监控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