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天气正好,刚入初春,天清气爽,乾帝就喜欢摆弄些花花草草,临池作为皇宫里最大皇家池苑,在乾帝近些年来的悉心照料下,种满了各式名贵植物。
树叶在春风的轻抚下沙沙作响,落叶在空中轻轻打了个旋儿,落在了卫娇乌黑的秀发上。
“父皇与你说了些什么?”
乔承陵伸手将那枚落叶摘下,随手扔向了一旁。他有些拿捏不住卫娇的意图,这让一向擅长运筹帷幄的他有些窘迫。
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卫娇昨晚还信誓旦旦说她向往自由,无心嫁入皇家,今日却坐在那未央宫中与父皇谈笑。连乾帝如此明显的撮合之举都欣然应下。
以卫家的名势,若卫娇真的决意拒绝,只需卫老爷子上一封奏疏即可推脱掉这太子选妃一事,没有必要再亲身来一趟皇宫。他实在是有些好奇,是什么契机让这位学识渊博的才女犹豫了想法。
卫娇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乔承陵,目光清澈而坚定:“昨日一见太子殿下,便觉得殿下并非凡人。民女睡前思来想去,这半生没遇到过殿下这般优秀的男子,所以对殿下心生爱慕。”
乔承陵一愣,他想象中的卫娇应该是那种娇弱腼腆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没想到讲起话来竟然这般直白,简直零帧起手。
觉着卫娇也不是那般拘泥于小节之人,乔承陵半开玩笑道:“卫姑娘,我们昨日第一次见面,对话不足十句,你就说爱慕我,这爱未免有些太廉价了吧?”
卫娇神色不变,语气平静,目光之坚定,看得乔承陵都有些不好意思般与她错开目光,看向别的什么地方。
“殿下误会了。民女所说的爱慕,并非男女之情,而是对殿下才华与抱负的钦佩。”
乔承陵挑眉,又看向卫娇的双眼,试图从她的目光中找到什么类似于虚与委蛇的情绪,但很明显地以失败告终。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仿佛一汪深潭,让人看不透。
他轻叹了一声,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无奈:“卫姑娘,你涉世未深,或许不解其中深意。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女子所嫁之人,关乎一生幸福。你要嫁给爱情,而非权势或抱负。”
“殿下固步自封了。”卫娇看向她的表情有一种‘你竟然会这样想’的神情,仿佛没料到乔承陵能说出这种话。“殿下可知,读书人这辈子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乔承陵:“封侯拜相,光宗耀祖?”
读书人最高的理想——封侯拜相,这时候还没有横渠四句,也有可能是乔承陵以己度人了,他总觉得这世界上没有谁读书是真正为民请命的。
要名?
要权?
要利?
人活一辈子不还是靠利益驱使活下去,即便是他,所做之事也不过是在维持他乔氏一族统治罢了。
卫娇轻声道:“人死后不过都会变成一捧黄土,而民女的愿望就是能够像古人一样名垂青史,永远被世人所记。如此,即使我已化作黄土,可后世之人仍记得我,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程度上的永生呢?”
“民女虽未经历世事,但也明白,婚姻并非只有爱情一种选择。殿下心怀天下,志在千秋。我大乾还未有皇后所示,那么就由我来做这个未来皇后,为后来之人做个典范。辅佐殿下成就一番伟业,此生便无憾矣。”
乔承陵怔住了,下意识回道:“可我给不了你爱情。身为太子,孤的责任重于泰山,心中早已装不下儿女私情。你若嫁入天家,只怕会委屈了自己。”
卫娇目光坚定,语气平静:“殿下多虑了。民女所求,并非儿女私情,而是能与殿下并肩而立,共同开创盛世。至于爱情......”她顿了顿,看向乔承陵的目光有多了些鄙夷。“我一女子都不在乎,殿下身为男子,又怎拘泥于情爱?”
乔承陵被卫娇的话震住了,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他从未想过,一个女子竟能有如此宏大的抱负和坚定的信念。
她的目光清澈而深邃,仿佛能看透一切虚妄,直指人心。她的言辞坦率而直接,没有丝毫矫揉造作,反而让他这个一向自诩冷静理智的太子感到了一丝窘迫。
这下倒真是他有些固步自封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坚定而自信的女子,仿佛她的心中早已有了自己的答案,而他不过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这种被掌控的感觉让他有些不自在。
他总觉得这种感觉有点熟悉,卫娇这人野心未免太大了些,想了半天才觉得熟悉在哪里,他总不会成为这个时间线上的第一个李小治吧。
他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道:“既然卫姑娘心意已决,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在一切未落定之前,你随时有后悔的机会。”
卫娇微微一笑,目光中闪过一丝满意:“我不会后悔。”
两人相视片刻,仿佛在这一刻达成了某种默契。春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为他们的对话伴奏。
乔承陵看着卫娇的背影渐渐远去,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感慨。或许,这个女子真的能成为他未来路上的重要伙伴,但也有极大的概率成为阻碍。
……
坚如堡垒的上京城,在某些方面也犹如筛子一样全是破绽,宫里的消息是藏不住的,尤其对于雁辞来说。
他曾身为太子太师,后又居国师之位,这宫里也有不少他的耳目。虽远居山越云岭郡为郡守,但他始终掌握着朝中动向,尤其是太子宫中事无巨细。
毕竟连乔承陵本人也没想到,从小跟着自己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卫,小六竟然是雁辞的手下。
得知乔承陵即将定亲这一消息时,雁辞正挽着裤腿,光脚站在泥泞的水稻田中,水田中的水即将没过小腿,几道光滑的黑色暗影时不时从他的脚背上擦过。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这小子都到快娶亲的年纪了。”雁辞将京中寄过来的信纸折好,重新塞进信封中递给太喜,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想起当初那个还没他胯高的小团子,按照后世的年龄纪法,也是到了成年的年纪,再有两年就该册封加冠,真正成为一个成年男子了。
对于卫娇,雁辞也多有了解。
他与卫娇的父亲卫岱乃是至交好友,对自己这个侄女了解的一干二净,有才学有能力有野心,就是早年生病落了病根,身子差了些。
当初乾帝差点将卫娇许给他做妻子,被他严词拒绝了。
他与卫岱本来可以称兄道弟,这冷不丁让他矮了一辈,他说什么也不乐意。更何况这卫娇也算是半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让他娶卫娇?心里这坎儿实在过不去。
“是啊君长,来云岭这三年跟做了个梦似的。”太喜说着,突然弯腰将双手插进混浊的水稻田里,摸索半天,一条大胖鱼就被他攥在了怀里。鱼身有点滑,几次三番差点没抓住,找准时机立刻塞进了背后的背篓里。
云岭的生活不比上京,各方面都落后了一些,要什么什么没有,可供玩乐的地方更是少之又少。
后来在雁辞的建设发展下,竟也逐渐繁华起来,此时的云岭也成了北方与山越之地的交流枢纽。
许多商人嗅到商机来到云岭郡行商,多数也赚的盆满钵满,上缴的商税又全部被雁辞投入到了云岭的建设当中,其繁华程度不亚于上京城。
但毕竟上京城是国都,也是一个大型的贵族城堡,其建筑的奢华威严程度不是其他郡县所能比拟的,但论商业繁华程度比不上治下也是正常的事。
刚到云岭的前两年,太喜对这里还百般不适应,也曾在心里埋怨过,不只是落后的原因,还有气候上的差异。这两年久住下来,后来又一直跟着雁辞下田种地,也慢慢喜欢上这种田园生活。
尤其是看着自己亲手种下的粮食一点点成熟直到大丰收,这其中的成就感是无法言语的。
“哎君长,最近各地一直有传消息,说太子殿下在不久后会南巡,不知道会不会路过咱们云岭啊,到时候让殿下好好看看咱们治下的云岭多繁华。”太喜抓鱼抓累了,叉着腰,用毛巾擦了擦汗,一屁股坐在田埂上。
这大太阳太毒了,照得他浑身是汗,早知道天气这般毒辣,就应该把门上的草帽带着了。
“再繁华,哪里又繁华的过上京?”雁辞倒是不热,捡起腰间的葫芦,喝了几大口从家里井中舀里的清水,带着几分甘甜和凉爽。“南巡这事还不一定呢,即便真会南巡,也不会途径云岭。”
雁辞知道,乔承陵南巡一事的目的多半是要借此来找他。于公于私来说,他都不希望承陵来到云岭。
云岭郡这地方实在太远了些,加上近三年才将百越一地平叛下来,各地仍有一些小撮敌对势力,乾帝决不会将乔承陵暴露在这么大一个破绽当中。
此事还没有定论,如今却是连南巡还是北巡都未曾确定下来。
如今南方连年丰收,富饶有余,多地乡绅氏族横行霸道,鱼肉百姓。若要南巡,既能宣扬大乾神威,又能借机惩治乡绅氏族。
但如今北疆战事风云又起,边境长期被外族侵扰,朝堂却无反攻之心,军中士气低迷,太子北巡乃是最佳选择。
以他对乔承陵的了解,五年之内,中原与北疆之间必然要打一场打仗。
这也是乔承陵纠结南巡还是北巡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