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挽君记得,那天的夕阳特别美。
她坐在院子里缝补着手中的衣物,看着丈夫柳德全在菜园里忙碌。
五岁的女儿小荷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着什么,三岁的儿子阿宝摇摇晃晃地追着一只蝴蝶。远处的山峦被晚霞染成金色,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飘着饭菜的香味。
“娘,你看我画的爹爹!”小荷举起树枝,在地上画出一个歪歪扭扭的人形。阿宝扑进她怀里,奶声奶气地说:“娘,蝴蝶飞走了。”
柳德全直起腰,擦了把汗,朝她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挽君也笑了,她起身去厨房端出刚煮好的粥。
“小荷,去叫你阿公阿婆来吃饭。”
这是他们一家最平常的日子,却也是她此生最珍贵的回忆。
只是变故来得太快。
那天她正在河边洗衣,突然听到马蹄声。她抬头,看见一群衣着华贵的人骑马而来。为首的是个年轻公子,生得倒是俊俏,可那双眼睛却让她不寒而栗。
“几位公子可是迷了路?”她放下手中的布匹,走上前去。
村子位处深山之中,陌生人等若是没有当地人带路,很容易迷路。一年之中也遇到过不少迷路之人,她早已习惯应对。
那公子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小娘子生得真是标致。”他开口道,声音里带着轻佻,“这穷乡僻壤的,竟藏着这样的美人儿。”
林挽君皱了皱眉,后退一步:“公子若是问路,民女可以指路。若是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还请自重。”
“哟,还是个烈性子。”那公子哈哈大笑,“本公子是清临丘氏的丘明德。小娘子可愿意随我回府?保你吃香的喝辣的,比在这穷地方受苦强多了。”
林挽君脸色一变:“公子请自重!民女已经嫁人,还请公子莫要说这些荤话。”
“嫁人了?”丘明德眯起眼睛,“那更好,本公子就喜欢有夫之妇。”他说着,竟伸手要去摸挽君的脸。
林挽君猛地后退,转身就要往屋里跑。丘明德却一挥手,几个家丁立刻拦住了她的去路。
“小娘子别急着走啊。”丘明德慢悠悠地说,“本公子看上的人,还没有得不到的。”
就在这时,陈远山从田里回来,看见这一幕立刻冲了过来:“你们要做什么!”
丘明德冷笑一声:“把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我打!”
家丁们一拥而上,陈远山被打得口吐鲜血。林挽君哭喊着扑上去,却被强行拖走。她最后看到的,是丈夫满身是血地爬向她,嘴里喊着她的名字。
第二天,她听说陈远山死了。
是中毒,官府说是误食了毒蘑菇。可她分明记得,那天丘明德临走前说:“既然这么恩爱,那就去阴曹地府做对鬼夫妻吧。”
她的父母去衙署告状,却被活活打死在公堂上。村里人义愤填膺,要去府城告状。可还没等他们动身,一伙强盗就血洗了村子。她后来才知道,那是丘府豢养的山贼。
一双儿女被卖往他处,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丘明德说,这是为了让她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在丘府的日子,生不如死。
正妻王氏嫉妒她的美貌,用烧红的烙铁在她脸上烙下疤痕。“让你勾引爷们!”王氏咬牙切齿地说,“看你还怎么狐媚!”
每天,她都要跪着给王氏洗脚。稍有不慎,就会被鞭子抽打。丘明德偶尔会来她房里,可每次都是醉醺醺的,对她又打又骂。她身上总是带着伤,新伤叠着旧伤。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
她也曾想过自杀而去,可一想到那对可爱的儿女,她便忍了下来。
一定要活下来!她的孩子还等着母亲!
直到有一天,这一切悲惨终于迎来了转机。
这天林挽君跪在地上,用抹布一点点擦拭着书房的地板。这是她每天的活计,丘明德的书房不许旁人进入,只有她这个“贱婢”才能进来打扫。
门外传来脚步声,她连忙躲到屏风后面。丘明德带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少爷,这是上个月的账册。”管事压低声音说,“铁矿那边出了点问题,有个矿工想逃跑,被我们的人处理了。”
“废物!”丘明德骂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记住,铁矿的事绝对不能泄露出去,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三年前,乾太子发布政令,所有矿产收归国有,任何人不得私采矿产,这可是沾之即会被夷三族之刑的重罪。
林挽君屏住呼吸,心跳如鼓。她早就听说丘家在山上私采铁矿,可一直苦于找不到证据。
“盐引那边呢?”丘明德又问。
“都安排好了。”管事谄媚地说,“按照往回的动作,早就把官盐换了私盐,差价都记在账上了。只不过现在收益越来越少,不过这个月也赚了五千两。"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上面查的太紧了。”丘明德有些烦躁,也不知乾太子发了什么疯,往年无人管控的盐铁生意,自打三年前发布的官营政策之后全部收归国有。
丘氏世代都是做这两样活计发的家,到了他这一代,收益却是锐减,官差查的还越来越严,若不是上面有大人物罩着一番,丘家早就破落了。
“记住,矿产那边一定要管牢了,上头说过些时日太子可能要南巡,保不齐就来咱们清临了。账册也一定要保管好。这可都是要命的证据。”丘明德再三吩咐道。
林挽君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的手在发抖,却死死记住了账册存放的位置。
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丘明德又喝醉了,在正房和王氏大吵大闹。这是她等了许久的机会。
她轻手轻脚地爬起来,从床底的暗格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包袱。里面有几件换洗的衣裳,还有她偷偷攒下的碎银。最重要的是,她白天趁打扫书房的机会,抄录了一份账册的副本。
雨越下越大,雷声掩盖了她的脚步声。她摸黑来到后院的角门,这是她观察了许久才找到的出路。门上的锁早就被她偷偷弄坏了,只要轻轻一推就能打开。
“站住!”
一声厉喝突然响起,挽君浑身一僵。是守夜的家丁!
她顾不得许多,猛地推开角门冲了出去。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叫喊声,火把的光亮在雨幕中闪烁。她拼命地跑,泥水溅湿了她的裙摆,可她不敢停下。
“抓住她!”
“别让她跑了!”
林挽君的心跳得厉害,她知道如果被抓回去,等待她的将是比死更可怕的折磨。她拐进一条小巷,却被一堵高墙挡住了去路。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已经照到了她的后背。林挽君咬了咬牙,猛地翻过墙头。她重重地摔在地上,膝盖火辣辣地疼,可她顾不得许多,爬起来继续跑。
前面就是护城河,河水在雨夜中泛着幽暗的光。林挽君回头看了一眼,追兵已经翻过了墙。她深吸一口气,纵身跳入了冰冷的河水中。
“后来民女被几位官兵所救,辗转几侧来到了长安乡,后来遇到了卫率大人,卫率大人为民女出策,为了向太子请状,民女不得已冲撞了太子殿下,还望皇帝陛下为民女做主!”
林挽君对着宣室殿上位的乔叶重重磕下一个头,面容憔悴,脸上烙铁的烫伤疤痕清晰可见。
乔叶怒极,手中御笔“咔嚓”一声断作两截,墨汁溅在案几上,晕开一片乌黑。他胸膛起伏,眼中怒火熊熊。殿内一片死寂,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只有那断笔的声响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他在宫中闲来无事,平时就跟一些大臣打打麻将溜溜鸟,兴致来了就去长乐宫逗逗他那几个孩子。
昨夜的事他一早就知道消息了,直接让王荀将林挽君传到了未央宫。
但他忘了今天还召了卫娇进宫,卫娇是他心里最满意的未来儿媳妇,除了年纪长了承陵四岁,其他简直可以称得上完美。
这等丑事暴露在未来儿媳妇面前,他这老脸真是挂不住一点。
他猛地站起身,龙袍翻飞如云,声音如雷霆般在殿中炸响:“这天下,竟有如此丧尽天良之事!”他的目光如刀,扫过殿中每一个人,“朕的江山,岂容这等蛀虫肆意妄为!”
卫娇莲步轻移,上前扶起林挽君。她眸中含泪,轻声细语道:“林夫人且宽心,陛下圣明如日月,定会为您主持公道。”她的声音如春风拂面,带着几分安抚的温柔,却又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悲悯。
林挽君抬起头,眼中满是泪水,声音颤抖:“多谢卫姑娘......”她的脸上还带着烙铁的疤痕,那狰狞的痕迹仿佛在诉说着她所经历的苦难。
乔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转头问向身后侍奉的王荀:“太子呢?”
王荀躬身答道:“回陛下,太子昨夜查阅卷宗至天明,方才歇下不久,尚未醒来。”他的声音低沉而恭敬,却掩不住一丝担忧。
乔叶冷哼一声:“承陵怎么愈发惫懒了,巳时已过,竟还在睡懒觉。”他挥了挥手,袖袍翻飞如云,“去,派人到永安殿,将他唤来未央宫。”
乔承陵:?天地良心,他这几个月真的很忙,勿c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