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
沿街的树茂密而巨大,将整条走道笼罩在树荫下。
这是条老街,石板路打扫得干干净净,路边排着一列列三轮小车和简易小摊。
吆喝着“油条糍粑——”的男人身边的小车上放着一个铁制圆锅。
锅里是滚滚沸腾的油和半白半金黄的膨胀油条,架子上手臂般粗大的油条被捞起搁在锅上的铁架子上沥油。
旁边的木盒子混着黑白芝麻和白糖,香甜味和油炸味道浓香扑鼻。
木板桌上摆了整整两行保温圆筒,面带微笑的女老板娘掀开盖子,往塑料盒子里盛入一大勺八宝粥。
许林谨吸吸鼻子,即使很少吃,如今灵敏的嗅觉也让他不难分辨出各种诱人的气味——香菇鸡丝、醪糟、皮蛋瘦肉、燕麦牛乳以及浓浓的玉米黄米香气……
许林谨看到锅盔和水煎包被一只小铲子灵巧快速地掀动,露出金灿灿的锅巴面……
下一刻,软软乎乎的米糕和泡粑在竹篾掀开的那一瞬间仿佛弹了一下,白色的是糯米的,紫色的是紫薯的,黄色是玉米的。
“我们得快点了,你舅舅还在等着我们,”延妍看着自家儿子嘴馋的样子好笑,露出的笑容却有些苦涩,“下次妈陪你来吃。”
“妈,不用。”许林谨因为自身特殊性,从小很少吃街边摊。
他知道延妍无论是为了养大自己还是如今能搬过来陪学都牺牲了很多。
新换的工作薪资待遇虽然比之前好,但是她经常忙到很晚才睡。
不能让她多操心。
许林谨摇头,很认真地告诉她:
“妈,你做的更好吃。”
延妍怔然看向自家儿子,一句“哟,小嘴怎么这么甜”却哽在了喉咙里。
他是什么时候长到这么大了?
已经不在是那个追在自己脚边黏黏糊糊喊妈,只会拍手说好的小团子了。
是她穿着带跟皮鞋也需要微微仰头的程度了。
延妍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她伸手,一阵恍惚,只是揉了揉儿子的脑袋。
许林谨低下头,任凭她摸自己的头发,乖巧笑着,不说话。
母子俩一前一后走进诊疗室。
桌子后的白大褂医生正背对着门口取下脸上的口罩,他转过来的时候,许林谨开口喊他:
“舅舅。”
“嗯。”延赟朝许林谨招手,示意他坐过去。
许林谨坐下,延赟拍拍他的肩:
“小谨又长高了啊,看起来气色还不错。”
他又对一旁的延妍说:
“你们先去做个常规检查和血液精密检测……”
半小时后,延赟仔细翻看检查单,斟酌开口:“奇怪了,药吃完了吗?
“已经吃完了。”
“有按时按量吃吧?”
许林谨点头。
延妍也跟着开口:“晚上吃药的时候我都看着的。”
“这样下去不行啊……”
声音有些苦恼,随后的话像是在自言自语:
“血氧饱和度已经开始降低了,红细胞CV和SD也在异常增高……”
延妍闻言十分着急:
“小赟,林谨这,那要怎么办才好?”
“你先别急。”
延赟转头看向许林谨:
“小谨已经成年了,十八岁零三个月……”
“小赟这……”
“没事的,你先出去,我单独给他讲讲……”
延赟从转椅上起来,把延妍推出去:“放心放心,我有分寸。”
他故作轻松地将妹妹推出门,合上门的一瞬间却变了脸色:
“明明基因检测尚稳,GJ-0至7因子(提示Alpha实时攻击性的指标)和YN标志物(提示营养缺乏)却增长了一倍不止。”
“你说最近一直都在喝番茄汁,还经常犯困,提不起劲,这样的情况……”
“我想,”延赟看着许林谨,一针见血,“可能是遇到命定Omega了。”
“……”
许林谨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似乎早有预感,只是始终不敢面对这个事实。
“来吧,说说看,那时候都有什么感受。”
他取下别在胸口的笔,又拿出一张单子,按下笔尾。
“我……”
许林谨深吸一口气,把几次情况详细告诉了延赟。
很快,延赟放下笔,看着写满字和符号的单子,神色凝重。
“舅舅,会不会是三次……”许林谨也希望不是,可他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
虽然只有在骆明懿面前,他才会出现那样的情况,可若按照自己舅舅所说,如果对方真的是他的命定O,自己为什么没有嗅到他的信息素?而骆明懿显然也对此毫无知觉。
命定AO,100%的基因契合让他们注定了会在初见时就能嗅到对双方的信息素味道。
无关乎浓度,无关乎嗅觉和其他,只因他们是世界上最相配的人。
最相配……
“别担心,这样看来……命定O的可能性应该不大,毕竟你怎么说都是罕见型的A。舅舅有个朋友最近在研究这个。”延赟抖了下单子,仔细折好放进了口袋,“也许我们该去问问他。”
许林谨点头。
毕竟自己是位罕见的“高变异性低危型A”。
大比率的基因变异也决定了他们的基因匹配更加困难。
至于延赟不敢妄下定论也实属在理,基因匹配的相关的研究难度大,并不在普通的工作范围中,更何况,在医疗方面,涉及小类别Alpha的问题都属于相当冷僻的门类。
即使延赟是作为解决Alpha临床方面疑难杂症的专业医生,也只能提供十分有限的建议。
“每个月的复查不能断。”延赟调出许林谨的电子病历。
“看你有点担心,”他边打键盘边说,“给你开点减弱和稳定嗅觉和味觉的药。”
“三种,一起吃,红黄蓝的片剂、321,这是每次的量。睡前吃,药效能从第二天上午持续到晚上。”
“再补点铁和锌。”
“还有喷雾,用完了,是吧。”
他把单子递给许林谨:
“去拿药吧,记得先把账结了。”
许林谨接过单子,却没有动:
“舅舅,阻断效果的药有没有短时强效的……”
“一直用的那个对你足够了。之前开的量,每个上学日都吃也能吃一个月了,”延赟拍拍他的肩膀,觉得他是在胡乱操心,“那个药价格是贵了点,不过副作用很小。”
“不过能不吃还是别吃。”
“都清楚了吧?”
“知道了,舅舅。”
许林谨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别那么愁眉苦脸的,说不定真是好事呢。”延赟笑着告诉他。
“好事?”许林谨不明白。
“这是第三种可能。”
“有的Alpha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也会产生类似遇到命定Omega的反应。”
“比如,更敏锐地嗅到对方的信息素,单方面感知到对方的安危,无欲无求的人突然有了欲.望……像是因爱而生的奇迹,尽管这样的反应可能并不持久。”
“就像某种花期短暂的玫瑰,美丽,却让人难以忘却。”
“‘Bleeding heart’效应,有人这么形容。”
“可我并没有……”许林谨觉得不是。
“听我说,”延赟进一步解释,“对于一些罕见型的Alpha,表现出来的就可能正好相反或是更进一步。”
“恰好和你说的吻合。”
“对了,”他话锋一转,“有官方调查说明,这样结合的双方甚至比命定AO能携手幸福走过一生。”
“或许恰好说明了,爱情从来都不是选择的可能,而是唯一。”
为之倾心,为之欢喜,为之嫉为之妒,为之改变,为之勇敢的唯一。
可要抓住这“短暂的花期”,认识到自己的内心,携手与对方踏过荆棘与迷途,注定是困难重重的。
“所以,我更喜欢它的另一个名字。”
……
延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鸡汤”,小外甥看起来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摸了摸对方的头:
“如果有喜欢的人该是值得高兴的事,这有什么好难过的……”
果然是年纪还小。
这傻孩子……
“……我没有……”
许林谨小声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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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临近中午。
郊区的一栋别墅里,一个女生披散着头发,甚至连身上绿色恐龙连体睡衣都还没换,她正缩在家庭影院的圆形沙发里。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四周黑漆漆的,只有投影仪还在闪着光。
投影屏上正进行到高潮的时候,忽然门被打开,一个穿着白T和黑色短裤的男生按开灯:
“戈雨琳,去吃饭。”
“啊啊——吓死我了,哥你干嘛,关灯快关灯,到精彩的地方了——”
“已经快到中午了,张妈让我来喊你的,你再不回家,妈还有张妈真的生气了啊,我这就回去了。”像是怕人不答应,她蹬着拖鞋就要跑。
被戈雪琛拉住了衣领:“好好穿鞋。”
继而顿了顿:
“你们吃吧……我这周就不回去了……”
“这周这周,你都多久没回去了,胆小鬼。”戈雨琳不开心地嘀咕了句。
戈雪琛没听到,不过也没有换鞋的打算。
“你要去哪儿?”
“奶茶店。”
“今天下午还回来吗?”
“不回来。”
戈雪琛申请了住校,周末的两天可以选择回家住或是回学校住。
“那明天吧,”戈雨琳笃定了对方明天会回来,“明天回家给我带一杯大杯焦糖珍珠啊或者焦糖玛奇朵——”
没有应答,门又被拉上了。
说好了“回去”的女生目光又投在了大屏幕上。
那里,红月下,一片荒郊的孤坟处,一匹披满甲胄的黑马在电闪雷鸣中长长地斯叫一声。
马上的人戴着黑色斗篷的兜帽,看不清面容,只有一截惨白的下巴露在外面,嘴唇在雷电的光影下呈现出鲜红如血的颜色。
……
夜晚的风吹动窗帘,外面正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许林谨刚洗完澡,踏出了氤氲着湿热水汽的浴室,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坐在了书桌前。
广予wo:[明天什么时候有时间?挑眉jpg.]
竹林风吟:[从早到晚都可以,微笑.jpg]
广予wo:[别发这个表情,不要发这个!!!]
竹林风吟:[怎么了吗?微笑.jpg]
广予wo:[啊啊啊,都说了别发了… …]
竹林风吟:[为什么,疑惑脸.jpg,微笑不友好吗?]
广予wo:[你看它笑得友好吗?微笑.jpg]
竹林风吟:[哈哈,好吧我不发了,偷笑.jpg]
广予wo:[看吧,叫你打断我,我想问你之前说好的一起去海洋馆,明天去吗?]
竹林风吟:[去。]
广予wo:[对了,你说你今早检查身体去了,情况怎么样?]
竹林风吟:[都好,别担心。]
广予wo:[行,那我就放心了。我们明早九点半在市中心的广场见。]
竹林风吟:[可以。]
广予wo:[好,明早见,晚安。]
竹林风吟:[晚安。]
广予wo:[噢对了看完了就回学校图书馆做作业怎么样?]
竹林风吟:[没问题。]
广予wo:[那就这样定了!]
竹林风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