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林间小道。
“林谨啊林谨——”佟予拼命摇动许林谨的肩膀,“天天起那么早不困吗?啊不困吗?”
“不困,”许林谨扶了扶眼镜,“就是有点晕。”
佟予终于放开了好友的肩膀,他跑了两步走到前面,转身时还在不停打哈欠。
“真那么困?”许林谨笑着看他。
“哈,当然,好困呐,那么早叫我起床干嘛。”佟予没好气。
“现在没人,”佟予见好友比了个展开双臂的动作,“这里,都是我们的。”
颇有些“爱妃,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的气势,佟予“噗嗤一笑”,起床气也消了大半了:
“行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地领领路。”
石板小路弯弯曲曲,一直通向视线的尽头,草坪里的石桌空无一人,圆轮状的可遮雨座位立在一掌深的草叶间,边沿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珠。
林间静悄悄的,远处的天空偶尔无声无息地闪过几点模糊不清的黑色墨点。
天边的云刚刚蔓延开一片波浪状的橙红色,显然是个平日里难得的艳阳天。
佟予甩着手,走到前方抬脚用鞋背碰了碰带着晨露的草叶,深深吸了一口气。
“哎呀,空气真清新,早上过来也挺不错。”佟予抻了个腰。
“冷吗?”许林谨看着只穿了一件连帽卫衣的好友。
“不啊,”佟予突然起了兴致,“你不知道我刚上跃一的时候,每天吃完了下午饭都来这里溜达,后来有一天,我吃饭晚了,过来这边时天都黑了。”
“我看到这边坐了不少人,一下子浑身起鸡皮疙瘩,你猜怎么回事?”
“那天,这里有什么活动?”
“nonono!肤浅了——”
“情侣。”
“啊,对,你怎么猜到了!”
“不是。”许林谨遥指不远处一圆形树屋坐凳。
凳子上的一男一女挨得很近,一时间难舍难分。
“啊!”佟予发出了校园清晨的第一声尖锐爆鸣。
清晨的遛弯最终以两人讨论校园里的花花草草和狗狗鱼鱼结束:
“这边一年四季都是这些树啊什么的,就坝子那儿的花架上有些花,还有玉兰,不过得四月份才开花了,不像西边和南边什么竹林海棠月季蔷薇桂花……”
“花鼻子的小黄,哈哈哈,人叫大师兄!可威武了,以前天天带着小弟去中心食堂那边蹭骨头吃。”
“……你还没去过荷花池吧,有时间我带你去看看,那边有好多鱼和锦鲤——”
“又大又(肥)美。”佟予不自觉舔了舔唇。
许林谨听懂了好友未说出口的赞美:“走吧,我们去吃饭。”
……
两栋教学楼中间是一个方形空地,中央的条形花坛里栽种着高大的香樟树。
树下,一队人分散开商量着最后的工作安排。
许林谨站在毫不起眼的角落,安静看着往教学楼楼道入口肆意奔跑打闹的男生们。
这幅景象在不太了解许林谨的费浚看来,都显得过于落寞了。
“许——”
费浚话还没说完,一旁穿着短裙马丁靴的漂亮学姐就先讲话了:
“来,你们谁跟着付学长?”
漂亮学姐看向想要开口说话的费浚。
“我是喊我同学,不是这个意思……”
话还没说完,大家先笑了。
实在是费浚的口音和他高壮的外表很有反差。
费浚脸都红透了。
许林谨也把视线落在了费浚身上。
费浚和他不期然对视,随即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主动上前:
“我和学长去吧。”
“行,那这个学弟就交给你了,阿陇。”
学姐对许林谨点点头,又到另一边去了。
“那我们走吧?”叫阿陇的男生对许林谨礼貌一笑,先一步走向了躬行楼。
即使刚刚打了上课铃,正是午休时间,也还是有不少人从教室方向往楼下走,手里拿着羽毛拍或是网球拍一类的。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很快走到了教学楼走廊中间。
“好了,我不啰嗦了,”付陇不好意思地压低了声音,“我去上个厕所,东西先给你,麻烦学弟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哗哗哗……”
水流冲刷在镜片上,许林谨打了香皂,转着圈抹了几下镜片,白色泡沫便被水流冲走了。
胳膊下还夹着记分册,许林谨怕把记分册掉在满是水渍的地砖上,勾住眼镜腿向外走。
厕所在走廊右侧尽头。
旁边便是楼道。
走廊一侧是半封闭的,由一面约一米五高的瓷砖墙挡着,这里是三楼,刚好与外面的摆坝子齐平,而与坝子边的花坛隔着近一米远的深缝。
许林谨小心将册子搭在瓷砖面上。
“那边的同学,这会已经上课了,你……”带着袖章的女生在走廊那头喊话。
因为取下了眼镜,许林谨看不清对方,也没听清对方后面说的什么。
“什么,”他拿着湿漉漉的眼镜朝女生的方向走去,“同学,你刚刚……”
与此同时,靠近厕所的楼道上冲下来一个人。
“阿洋——快——主任要来了——”许林谨听到自己左手方向有声音传来。
随即是一阵急促下楼的“哒哒”声。
一颗球从花坛的坝子那边飞过来,似乎是想扔给这边冲下楼的男生。
“欸!小心左边——”
楼梯上的男生眼睁睁看着球飞了过来,但他已经来不及接住了,只能大喊提醒往前走了两步的许林谨。
许林谨下意识顺着对方喊话的方向看去。
“嘭——”球正中左眼。
“你是哪个班的,上课了,怎么还在外边瞎晃,而且运动器材不能带进教学楼!”
走廊的女生朝坝子外冲了出去。
站在坝子里扔球的男生此时踩在了花坛边,摸摸后脑勺,嬉皮笑脸:“嘿嘿,不好意思啊,同学,可这是我的私人物品,我担心它被偷。”
“你!”
“哎呦——”被身后领带衬衣打扮的中年男人一把逮住,揪住了耳朵,男生哀嚎一声,捂着耳朵,身子扭到了对面。
“你小子,又不遵守纪律是吧,还把球带到教学区域来,球呢?给老子交出来。”
“球,什么球?没有球啊?”
“来!办公室来!晓敏也一起来,我有事情要交给你。”
这边,被球砸到的一瞬间,许林谨往后一倒,被楼上跳下来的男生扶了一把。
“你还好吗?”
“嘶,没事……”
许林谨碰了下眼皮,有些麻、火辣辣的,但不是很疼,他摸出纸,把受撞击刺激而流下的泪水擦去了。
“红了,好像肿起来了。”
许林谨的眼里映出一张放大的脸——被汗水打湿成一绺一绺的黑发,浓眉挺鼻,一双眼尾下垂的狗狗眼满含担忧。
那张脸如此近,吓得许林谨连连后退。
“你怎么了,头晕吗?”
“没有,”许林谨眯着眼睛看到了那个脏兮兮的足球,指了指眼睛,“我想去清洗一下。”
“啊,你要纸吗?”
“嗯,谢谢。”
“不用,本来就是我们的错。”
男生围在他身旁,目不转睛地盯着许林谨的一举一动,被他的左手挡住看不到就绕到他的左方,近距离“观摩”。
“那个,我没事,同学,”许林谨感觉有些不自在,“你不回去午休吗?”
“哦,那我回去了?”
“嗯,记得带上外面那个球。”
“真是抱歉了,哥们儿,你真是个好人。”
男生兴冲冲地跑出去抱起脏兮兮的球:
“要是你眼睛有哪儿不舒服,到三楼九班,找我就行,就说找辜洋!”
三楼,跃三11班。
一跨进门,如冷水溅入了一汪滚油,许林谨觉得自己好像误闯了一片热闹无比的集市,周围都是高声叫卖的商贩。
谈话声混作一团,十分像清早聚在一株大树上的麻雀们,然后,树上成群聒噪的麻雀忽然一声不响——
全班三四十双眼睛齐刷刷往门口望去,稍停后传出一两串清脆爽朗的笑声。
笑声如水面的涟漪绽开,又引得整片池塘水里的“青蛙们”齐齐叫起来。
“给我看看呗——”
“这是最新的《看世界》吗?”
“明早还是一样的,八宝粥,豆干包子,哦我还要个卤鸡蛋,喂,你要什么——”
“周轩壹,你放学了记得去我家门面上拿快递……”
……
突然间,只余一道声音响彻班级:
“什么?输了?!”
然后大家都还没来及反应,令人头皮发麻的熟悉声音已经从后门响起:
“文铭,什么天聊不完?”
老师陈佳慧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说话男生的座位旁:
“说什么呢,这么有意思,也给我讲讲?”
被喊到的男生顿时缩得像个鹌鹑似的,沉默了。
陈老师一记眼刀扫过全班:
“你们自己说说,我和你们班主任强调了多少次午休要安静,你们自己看看,这都上课几分钟了,还在闹什么?你们不休息老师和其他班同学不休息的吗?我一路走过来就数我们班同学最闹,我都不好意思,得亏你们杜老师脾气好……”
又训了好几分钟,她这才从前门走了出去。
陈老师前脚刚走,后门,一个人影悄悄窜了进来:“嗐,差点就闯进来撞枪口上了……”
敞着校服外套的男生拉开垃圾桶旁的空座椅,搭着手一屁股坐下。
随着失去了保护垫套的铁制凳子腿在鸦雀无声的教室里划出“刺啦”一声刺耳声响,他又赶紧捺了一下椅背,这才做贼心虚似的坐下,长舒了一口气:
“你们是不知道,我上楼的时候主任都看到我了,嚯,刚刚还差点和陈老对上眼了!”
“噗嗤——”
汽水瓶盖被扭开,他“咕噜咕噜”灌下大半瓶。
“你说主任看到你了,他没叫你去‘谈心’?”赫司阳一听学习以外的就来劲了,笔一甩回头问。
“你说这个,真是有够巧的,刚好有个蠢货从坝子那边扔球过来,结果砸到人了,主任抓他去了,我就溜了……”
汽水喝完了,男生扭了几下把瓶子压扁了。
“砸到人了,有人受伤了?”
瓶子划过一道抛物线,稳稳投进了蓝色大垃圾桶里。
“不知道,好像是砸到眼睛了,我看过去的时候他正捂着眼呢……真是可怜……”
“确实,你走狗屎运了。”简鄯头也不抬地接上。
“那可不是,欸,琛哥人呢?”
“训练去了吧,刚上课没一会儿就走了。”
“噢……”
“不愧是我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