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并日12小时前】

月光桥已经发生拥堵，军部纷纷出动维持秩序，以防造成踩踏，尽管人类前赴后继赶往黄昏国，经技术部计算，想要将那一千万鬼怪全部带回，可能性几乎为零。

因此，各区军事委员会联合作战指挥部再次发出通告，说明军队将在合并日2小时前封锁月光桥，禁止任何人再进入，为接下来无可避免的战争进行准备，要求所有进入黄昏国的军民在10小时内离开。

由于人数太多，人类不再由军队带领，而是自发进入，尽管已经进入过一次，柏婪和无野还是在距离合并日五小时前再次走上了月光桥。

桥面拥挤，只是过桥就花了将近一小时，二人特意往人少的深处走了走，果真遇到了几个因受伤无法赶往月光桥附近的鬼怪。鬼怪一行五人，似乎是朋友，见到他们时并没有立即露出喜悦，反倒有些警惕。

五人中看着最年长的土精灵开口问道：“你们是……来带我们离开的吗？”

见柏婪毫不犹豫地点头，几个精灵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交谈后柏婪得知，原来军队放开管理后，开始有破晓行动的极端反对派趁乱混进黄昏国，用偷偷带入的武器破坏灵魂引渡，几个精灵就是在引渡时被他们打伤的，他们还吓跑了引渡精灵的人类，几人没别的办法，只好尽可能往外围走走，想着碰一碰运气。

五人原本有些高兴，但注意到他们只有两人后，又沉默下去。

此刻距离军部封锁桥面只剩两个小时，被留下的人，大概率便再无离开的机会。

就在这时，五人中受伤最重的木精灵开了口：“你们走吧，我原本……也没那么想去。”

水精灵闻言鼻孔喷出两股白气，冷冷道：“你不想去？是谁昨天说，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去见见海边的月亮？看看山顶的朝阳？”

水精灵语气冷硬，木精灵头顶的叶子被怼得一缩，诺诺道：“那不得有机会嘛……”

水精灵眉心一竖：“怎么没机会了，我不去了，你去！你替我看！”

木精灵闻言不乐意了：“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

“森森，淼淼，不要吵了。”一旁的双生火精灵牵起彼此的手，异口同声道：“你们去吧，我们不走了，反正去了也要分开，和死没什么区别。”

木精灵和水精灵闻言还要开口，年长的土精灵一抬头阻止了：“时间不能再浪费了，森森、淼淼，你们受伤最重，先走吧，我带燚燚和炎炎……再找一找。”

语罢，他也不管木精灵和水精灵反对的声音，冲柏婪和无野一点头：“这两个孩子，就麻烦你们了。”

柏婪皱起眉，一时没有说话，无野看着他，几秒后无奈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可以答应你，前提是我带三个，你带两个。”

柏婪眉头更深，刚要开口，无野直接揪住他的嘴，上下摇了摇：“你不同意我就直接杀一个，让你带两个已经是我的底线了，没时间了，别再和我争了，好吗？”

时间的确紧迫，柏婪扒开他的手，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问道：“你确定你能行吗？”

无野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笑：“我毕竟是人偶师，控制灵魂的能力比普通人强一些，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听着二人的对话，五个精灵怎么会意识不到他们要做什么，木精灵难以置信道：“你们真的要带我们所有人一起走吗？”

柏婪笑了，弯腰揉了揉他头顶的叶子：“是的，很快，我们就能看见同一个月亮了。”

身体承载多个灵魂，开始只是有些沉重，但是很快身体便有些不受控制，柏婪还能勉强跑起来，无野却连维持平衡都有些困难，走得可谓跌跌撞撞。

柏婪回身搀扶着无野，替他擦去渗进眼角的汗。

两人一路踉跄着走回去，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前方的路像是没有尽头，终于，在距离截止时间还剩最后十分钟时，他们看见了不远处的月光桥。

路上两人还意外遇见了林蜥，他似乎是和林小蛇走散了，向两人询问有没有见过她。

柏婪对他摇了摇头，因为担心无野的情况，没有多和林蜥交谈，用最后的体力向着月光桥走去。

走上桥的一瞬间，两人均是体力耗尽倒在了地上，五个灵魂连忙用最快的速度离去，身体一瞬间轻松，柏婪缓缓坐了起来，查看无野的情况。

所幸无野只是有些晕眩，见他还有力气冲自己笑，柏婪这才放下心来。

桥面已经开始清场，只剩三三两两和二人一样迟到的人，柏婪刚扶着无野站起，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喊他。

转过头，发现宋茶茶和陈绯红竟都在，没等两人走到面前，宋茶茶便拉着柏婪焦急问道：“柏哥，你看见小蛇了吗？”

柏婪摇摇头：“刚刚林蜥也这么问我，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宋茶茶简单解释道：“刚刚我和小蛇一起进去，想着能多救一个就多救一个，就一人带了两个灵魂向外走，但是路上又遇见了一个女生，好像是被爱人抛弃了，没有人带她的灵魂离开。这样的情况实在太多，我们之前也遇到了，如果再多带一个灵魂，我们两个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出黄昏国了，就只能不管。”

宋茶茶语气焦急：“可是走到一半，小蛇却忽然说要回去救她！我那时候走路都费劲，转个身的工夫她就没影了，找了半天也找不到，只好先回月光桥，想将灵魂放走再回去找她，但没想到军队已经不让进了，就只能在这里干着急。”

柏婪：“那林蜥又是怎么回事？”

宋茶茶一脸厌烦道：“谁知道，死变态跟踪狂吧，哪都有他。”

四人又等了一会儿，月光桥另一端还是没有林小蛇和林蜥的影子，十分钟过去，月光桥开始了彻底清场，军队围起护栏，陈绯红负责这座桥的前线指挥任务，破例让几人在内围等待，自己去另一侧指挥。

数挺重机枪和反坦克炮开始向桥头运输，持枪军人开始有序入场列队，那门巨型炮也被重新搬了回来，和古树树根一样粗的炮口直指桥的另一端。

浓雾中偶尔会出现一两个身影，那是最后的一批救人队伍，几人走过时，柏婪听见他们惊讶地谈论着什么，待听清内容后，猛地伸手拉住了其中一位。

他极少做这样鲁莽的举动，此刻却顾不上太多，着急问道：“你说那个女孩做什么了？”

被拉住的男人吓了一跳，但还是礼貌回答道：“哦……就是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女孩，她好像把路上遇见的所有灵魂都带上了，看着都有点神志不清了，我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她拒绝之后，还在继续引渡新的灵魂，不知道她那样……还能不能自己回来。”

闻言，宋茶茶膝盖一软，被柏婪一把扶住，她不顾一切想要再次回到黄昏国，却被冰冷的枪口阻止。

柏婪心里也阵阵发慌，但还是安抚宋茶茶道：“军队已经戒严了，鬼怪马上就会丧失理性，过去有危险，林蜥还在黄昏国，他一定能把小蛇带回来的。”

“他有个屁用！他不害小蛇就不错了！”宋茶茶眼眶通红，声音都急得有些嘶哑。

柏婪有些无措，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宋茶茶，只能寄希望于林蜥能够找到林小蛇。

距离合并日到来只剩最后一小时，桥面终于出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宋茶茶再也顾不得其他，猛地冲到桥面上。“小蛇！！！——”

林小蛇成功回来了。

但她的身体承载了太多灵魂，已经肉眼可见地崩坏了。

血从她的眼眶和嘴角不断流出，像是漏洞的血袋，皮肤也出现了无数的破口，仿佛皲裂露出红砖的白墙。

林蜥保持着环抱林小蛇的姿势，泪水从那双一向冷漠的眼中滚落，林小蛇拼尽全力地开口，却并不是在和他说话。

她的声音很温柔，似乎是在安慰谁——

“……没关系的……不要觉得愧疚……我的身体死了……可我的灵魂会和你们一起……迎接新生……”

.

【合并日30分钟前】

浑身浴血的柏婪走进监控室，正噼里啪啦敲着键盘的习礼回头看了眼，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没事，结果……怎么样？”

习礼眨眨眼，没有多问，转身调出一段新闻给他看。

新闻中男主播表情严肃，但语气十分激昂：“根据联合指挥部最终统计，人类拯救了至少六百一十万名鬼怪，战时预估死亡率降低至百分之五。感谢三天内所有参与破晓行动的军民，你们向世界证明了，人类的力量不在于杀戮，而在于救赎……”

习礼语气轻快，显然很高兴：“恭喜，柏婪，你异想天开的计划大获全胜，虽然青史留名的会是金止戈，但好在功德应该还是会加在你身上。”

闻言，柏婪沾满血渍的脸上却没什么反应，习礼耸了耸肩，转身继续在键盘上十指翩飞。

柏婪无声站着，盯着屏幕上六百一十万的数字看了一遍又一遍，屏幕的冷光映在他无喜无悲的面庞上，像是孑立林间的一尊玉面佛。

新闻的最后是一段庆典专用曲目，屏幕上播放着世界各地人们拥抱欢庆的模样。

片刻后，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转身离去。

.

【合并日到来十分钟前】

防空塔拉响了警示的号角，警报声撕裂云层的瞬间，一百座月光桥前同时亮起猩红的光束。军靴碾过碎石的声响如同滚雷，打磨过的枪管在月光下折射出细碎的星芒。

军队整装待发，准备迎接那剩余四百万鬼怪的反击。欢庆后的人们也收拾好心情，紧锁门窗，在家中不安地等待前线的消息。

华夏北区月光桥前，侦察机在空中盘旋，所有炮管被调整至四十五度仰角，子弹上膛的声音整齐响起。

陈绯红伸出手盯着腕表，秒针划过罗马数字十二时，整座钢铁防线突然陷入死寂，通讯频道里只剩下呼吸声。

月光桥上的流苏状光带正在舒展，像某种深海生物缓缓张开的莹白色触须——那是通道打开的征兆。

狙击手握紧了枪把，风卷着沙粒掠过他紧抿的唇，某个瞬间他错觉闻到了硝烟味，可热成像瞄准镜里始终没有跃动起代表敌袭的红色光点。

明明空气中已经飘来了淡淡的血腥味，武装完备的部队在桥的尽头等待了足足一个小时，却始终没有看到一个鬼怪越过那座桥。

与此同时，柏婪站在一旁废弃大厦的阳台上，死死盯着这一幕。

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他的掌心深深陷进天台栏杆的锈迹里，军用望远镜的橡胶眼罩也在颧骨上压出深红印痕。

半晌，他缓缓放下望远镜，神色复杂。

怎么会……一个鬼怪都没有？

不是没有设想过有些鬼怪会因为不想和人类战斗，而选择自杀留在黄昏国度，和黄昏国度一起消失，但他以为会有很多不甘的鬼怪反击的。

但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黄昏国度从开始到彻底消失的时间，是三天。

人类在一百座月光桥前等了三天。

只有血流了出来。

没有人，只有血。

整座黄昏国好似变成了一座寂静岭，安静得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没人知道黄昏国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是他们内部已经经过了一场洗礼，或许所有人都默契地选择迎接死亡，或许是不想用自己的反击，让人类对他们心生厌恶，从而歧视那幸存在人类身体内的六百万鬼怪。

最有可能的是，他们即使被放弃，也想用自己的安静消亡，换取那六百万黄昏居民和人类的和平共处。

一百座月光桥前是一模一样的景象，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走出家门，走到月光桥外围，默默注视着桥的另一端。

第三天的破晓时分，太阳初生的时刻，月光桥上忽然出现了许多忽明忽暗的影子。

人类再度握紧手中的武器，却发觉那些影子站在距离太阳一步之遥的位置，不再前进。

灵魂畏光，大概是想在消散前，最后看一眼人间。

钢铁巨炮熄了火，那足以炸毁一切的力量，最终失去了它的用武之地。

人类无声收起了武器，柏婪注意到有些人身形晃了一下，那是灵魂交换身体控制权的表现。

他们之中有人开始流泪，所有人都意识到，在第一个人类进入黄昏国度时，这场末日便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