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并日两天前】

柏婪从硬板床上醒来，平静地洗漱、晨练。

隔壁电视机里金止戈慷慨激昂的声音顺着薄薄的墙穿了过来，柏婪听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故事，弯腰的动作一顿。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柏婪以为是有士兵来给他送早餐，开门却是无野担忧的脸。

柏婪有些怔愣：“……阿野？”

无野见到他时松了口气，接着道：“夏鲸不见了，她没有来找你吧？”

柏婪摇摇头，将无野拉进房间询问，这才得知夏鲸被无野带走后，便一直在喝酒，昨夜也喝得烂醉，无野以为她睡熟了就放松了警惕，没想到她竟趁夜离开了。

“算了，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做吧。”二人坐在床沿，柏婪安慰地拍了拍无野，无野顺势紧搂了上来，将头埋进柏婪胸口。

柏婪刚运动完有些出汗，轻轻推了下无野，又被抱得更紧，只好由着他去。

隔壁电视机的声音一刻未停，无意间听见熟悉的情节，无野微微一怔，下意识转头望向墙壁，目光有些疑惑。

柏婪立刻抱歉道：“对不起，因为不知道怎么联系你，没能提前跟你讲。”

无野瞬间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松开了抱着柏婪的手，表情说不上差，但也绝对不好看。

柏婪有些不安地问：“你生气了吗？”

无野摇了摇头，说：“哥哥，我理解你，一如你理解我。我只是……心里有些别扭。”

柏婪当然理解无野的感情，昨夜一字字吐露从前时，他心中也是万分煎熬。

那些珍贵的、如宝物一般的过往，就这样轻易被人拿走，成为掌权的工具，又怎么会不心痛呢？

柏婪不知该说什么，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半晌，无野忽然轻轻笑了一声，又恢复了那副温柔的模样：“觉得愧疚的话，就补偿我吧？”

“好啊，怎么……”柏婪刚要答应，对上无野侵略性的眼神，耳根久违地烫了下。“……现在吗？”

无野压了上去，轻轻吻了下柏婪一直紧蹙的眉心。“哥哥已经做得够多了，接下来时间里，只看着我吧？”

柏婪还试图挣扎：“……这里……隔音不好……”

无野揉了揉柏婪因紧张而绷起的脊背，温柔道：“我会轻一些，哥哥受不了的话，可以打我。”

“……真是胡闹……”柏婪无奈地轻笑，摸了摸无野的头：“我怎么舍得？”

……

“怎么样了？”柏婪脖子上搭着条毛巾，边擦头边问习礼。

习礼没回头，随口道：“舆论正在向好，金先生今早的一段演讲火了，播放量惊人。但我觉得，更大一部分原因是人们终于意识到了五分之一死亡率的威胁——今天早上，艾斯北区的某个独立组织公布了预测数据，不知道真假，但根据他们的预测，如果能将一半的鬼怪从黄昏国带回，人类在末日的死亡率会开始呈指数级下降。”

柏婪：“鬼怪的配合度怎么样？”

“意外的非常高。”习礼一推眼镜：“这也是人们越发踊跃的重要原因，目前进入黄昏国的人类有六万人，死亡率为零，一部分人们慢慢开始相信真相了，相信拯救鬼怪的计划是双赢。”

“附身有出现意外吗？”

“只有几个重复进入黄昏国的士兵，因为多次附身而出现意识模糊的情况，目前军方建议每8小时附身一次，除此之外，一切都很顺利。”

“嗯。”柏婪点点头，又说：“对了，如果见到金止戈麻烦你提醒他，夏鲸不见了，让他提防一下可能出现的情况。”

“好。”

两人无言片刻，柏婪坐到屏幕前，望着月光桥上接连出现的人影，突然道：“绯红现在在做什么？”

听见这个名字，习礼笑了下，语气是难得的调侃：“躺在家里生闷气呢。”

柏婪闻言也笑了笑，之后便没有再问什么。

两人在监控室一直呆到傍晚，看着一波又一波队伍走上月光桥，队伍看着并不算密集，但统计结果却很惊人——截止19点，竟足有74万人进入了黄昏国。

与此同时，世界各地都涌现出了支持破晓行动的组织，他们自发地游行、演说、举行活动，又将舆论推向新的高潮。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一些人走上桥，争分夺秒地将灵魂带回，更多的人辗转反侧，在犹豫和纠结中不安地睡去。

可就在这一切向好之际，第一例死亡出现了。

阿斯南部一位士兵在护送引渡灵魂的平民受到一只兽人的偷袭，胸口被利爪划伤，流血过多致死。

兽人立即被其他军人射杀，受到惊吓的平民说什么也不肯继续引渡灵魂，那支小队只好退回。

没人知道那兽人为什么这样做，早上习礼跟柏婪谈到这件事时，语气里满是无语：“那支小队就是出发去他的部落，准备救他的同伴的，鬼怪也有反社会吗？真是不理解脑子里都装的是什么。”

柏婪也叹了口气：“不是所有人的行为都靠理性和利益驱动的，愚昧和怨愤会让人变得不可理喻，这种只是极端个例，就像人类中也会有人不顾那百分之二十三的死亡率，不顾真相，硬要和鬼怪拼个你死我活一样。”

柏婪一语成谶，尽管军队已经尽力封锁消息，但死去的士兵隶属于华夏一区，他的父亲是一位中校，也恰好是个破晓行动的极端反对派，不顾性命也要将儿子被鬼怪杀死的消息散播全世界。

随着这件事的发酵，一些反对组织也渐渐出现，虽然由于时间较短，无论是支持派还是反对派都无法聚集成太大的规模，但已经一定程度上影响舆论。

但奇怪的是，距离合并只剩一天，明明士兵死亡的消息已经传播，进入黄昏国的人却只增不减。

柏婪有些奇怪，他今天早上惯例独自前往黄昏国引渡鬼怪，却发觉周围的人竟多了不少，桥上几乎都有些堵塞了。

直到听见旁边一家子志愿者的交谈，他才明白了原因。

他以为在之前经历的那场战争中，人们感受到的只有对鬼怪的恨与怒火，但其实对于普通人来说，大家更多感受到的，是战争本身的可怖。

尽管有着百年的锤炼，但人类终究是热爱和平的种族，沿着血脉追溯上古，人类渴望的一直都只是日落而息的宁静。

可是战争摧毁了一切。

硝烟、炮火、鲜血、死亡……

夜晚闭上眼，亲人血肉模糊的残肢就在眼前，早晨望着升起的太阳，脑中却只有一具具正在燃烧的焦尸。

时时刻刻都在提心吊胆，为他人的死亡流泪时，也在祈祷下一个不会是自己，人类本性中美好的部分渐渐湮灭，不堪的恶念在秽土上生根发芽。

慢慢地，人们甚至开始没那么惧怕死亡本身，而是怕死得太痛苦，也怕死前经历的景象太惨烈。

终于，随着真正的战争临近，被暂时遗忘的那段黑暗记忆渐渐苏醒，战争的恐怖终究胜过了残留心底的怨恨。

截止合并日前一天早上七点，进入黄昏国总人数足有一百三十万，只死了一个人，对比五分之一的死亡率，这几乎算不上危险。

金止戈趁热打铁，多次强调将合并日后鬼怪即将变成无知无觉的行尸走肉这件事，抱有侥幸心理的人们也慢慢意识到一件事——如果有和平的机会，谁又愿意直面鲜血和死亡呢？

距离合并日只剩一天，全世界的人们终于认清了现实，各区军部也终于发布了相关通告，世界各区的一百座月光桥无一不爆满，有的甚至排起了长队。

一个又一个人类进入黄昏国度，与鬼怪双手交握，一个又一个漂泊的灵魂，就这样，在一声声我相信你中，被带往了新的故乡。

破晓计划发展得比预想中还要顺利，现在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一个最致命的问题。

——太晚了。

按照目前的发展，如果提前一个月，甚至一周知道一切，人类一定能将所有鬼怪都带来蔚蓝星球。

可现实是，只有三天，短短72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