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洛斯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棉麻衬衫，头上戴一顶园丁草帽，长发也是用一根草杆低盘起来，此时正从容的脱掉沾着泥土的园艺手套。

见卡尔洛斯来了，米斯蒂从艾希怀里挣扎着跳了出去。

“这些都是你亲手种的吗？”

艾希看了一眼他随意搭在围栅上的手套觉得很意外。因为他看起来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她很难想象他会给植物翻土、施肥，顶多只会给花瓶里的鲜花换水，或者是把枯萎的鲜花带着花瓶一起丢掉然后再换个新的。

“是啊，好看吗？”

卡尔洛斯大方的承认，笑着把草帽摘下来按在艾希的头上，给她整理了一番，还摘下来一朵月季别在帽檐上。

真是他自己种的，艾希佩服的点点头，“好看。”

“那有兴趣一起走走吗？”卡尔洛斯发出了邀请，淡蓝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更显清澈。

“好。”

艾希跟上他，但始终慢他半步。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蜿蜒的石子路上，身边一簇簇大朵的月季花绽放，鼻尖萦绕着松木的清香，看来卡尔洛斯真的把它们照顾的很好。

“为什么突然改种月季花？”，艾希看着面前茫茫一片都是雪白的月季，以及快被逼到角落里，只能依附栅栏向上攀缘的蔷薇。

“什么？”

卡尔洛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里的土重新翻过，月季花是新种的，还有，原来种的应该是……红蔷薇吗？”

艾希用脚踢开花根的土块，只见红色的花瓣和泥土卷在一起，昔日再娇艳，如今只能作了肥料。

“为什么铲掉？你不喜欢了吗？”

艾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这样问，按理说主人想种什么在自己的花园里都可以，就算他现在种了一园子的仙人掌扎了她一手的刺，她也没必要逼问他为什么这么喜欢带刺的。但是她现在就是有这种冲动，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卡尔洛斯没回答，而是捏起蔷薇的枝条，无言地看向艾希。

“可能是我觉得它们更适合现在的你吧。”

什么叫现在的她？艾希不明白。难道卡尔洛斯还认识以前的她吗，哦，作为她的恶魔他确实可能认识，可小艾希那时候应该不怎么喜欢花，除了爆米花，或者鸡米花。

“嘶”，蔷薇藤上的尖刺刺破的卡尔洛斯的手指，血珠滚落到两人脚下的泥土里。

“看，你把它们都铲了，它在报复你。”

艾希发誓自己这么说只是缓解一下气氛，谁承想卡尔洛斯听完后脸色更差了。他捏紧了藤条，由着花刺刺进指尖。

“你也这么觉得吗？”他盯着艾希，缓缓开口道。

“额——，我开玩笑的哈哈，你别放在心上。”

艾希没想到他这么感性，还这么注意花的感受，只能连忙道歉，拍拍他的胳膊，尬笑着糊弄过去。

“没关系”，卡尔洛斯终于松开了那支蔷薇，故作轻松地笑笑，像是在安慰艾希告诉她自己没放在心上。

“对了，你那位红头发的朋友没和你一起来吗？”

卡尔洛斯主动挑起了话题。

艾希蹭了蹭靴子上的泥土，看向别处，闷闷地说了一声，“没有。”

“吵架了？”卡尔洛斯笑着说。

艾希扣了扣脸，“也不算吧，我不太想聊这个。”

不得不说，艾希对于两个人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确实有些反感，她向来不喜欢自大的人，但自己之前确实太依赖对方，也不怪他误会。其实这么一想，没留下联系方式其实也是好事。

“好”，卡尔洛斯轻松地答应，正好他也不想聊。

“你上次离开时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他问道。

艾希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缺了点什么东西，手臂上感觉空空的，本来应该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吗。

卡尔洛斯看见艾希脸上茫然的表情就知道她不记得。

“这个”，他向艾希伸出手，一条小蛇从袖管里慢悠悠地爬了出来，“我在艾菲斯偶然捡到了，看样子它背着我偷偷跑出去找你了。”

是哦，她当时着急回去给伊斯解除诅咒了，这条小蛇安安静静的趴在自己胳膊上，直到走之前也没注意到它没跟上自己。

“谢谢，那把它还给我吧”，艾希开口道谢，伸手就要去接，谁知卡尔洛斯收了手让她扑了个空。

“？”

“什么叫做‘还’？我倒是不记得它还认过你做主人”，卡尔洛斯眯眼，笑着问道。

你是它主人吗？说的好像你叫它一声它会答应一样，艾希暗自腹诽。

“在想什么？”，卡尔洛斯看见她嘴撅得老高，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脸。

艾希立马收起了表情，望向他恳求道：“你都有一只猫了，就把它给我吧，我会照顾好它的。”

见他不说话，艾希又扯扯他的袖口。

卡尔洛斯眯眼盯了艾希好一会儿，眼神带着疲惫，但还是尽力保持着微笑，许久才开口：“好吧，但是——”

“你这次要留在这里久一些，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好”，艾希答应地非常痛快，丝毫没有对自己撒谎逃课的行为有一丝愧疚。

卡尔洛斯笑意深了些，他牵过艾希的手，小蛇也顺着他的手臂缠上艾希。

怎么没精打采的？那条小蛇搭在艾希手背上蔫蔫的，直到被她甩了甩才有气无力地吐吐舌头。艾希只好把它收进袖子里休息。

这时艾希忽然瞥见栅栏外有马车驶过，好像是开往他们身后城堡的方向。

“看样子我们的客人来了”，卡尔洛斯眯眼笑起来，附身揽住艾希的肩膀说道。

“去换身新衣服吧，我替你准备好了。”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艾希耳根，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瞬间与他弹开一段距离。

卡尔洛斯歪头，假装委屈地看着她，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是我长得太难看了？为什么每次你都这么嫌弃?”

艾希看他那副表情，明明就是心知肚明自己完全不是丑的那一挂，还要装可怜硬说自己嫌弃他，实在是手段高明，不过艾希自己也没想到的是她就吃这一套。

“不嫌弃不嫌弃。”

艾希招招手示意他低头，然后把自己头顶上的草帽扣在对方头上。

“我去换衣服了——”，说着，艾希飞快地跑走，跟着来接引她的佣人上楼去。

花园中，卡尔洛斯缓缓起身，抱着胳膊注视她离开的身影。忽然他想起自己也该动身了，他要赶在她前面见一见这位客人才行，以免这人见到她说些什么不该说的。

*

艾希跟着佣人上楼，渐渐的，她好像听到流水的声音。最后，女仆领着她站定在一扇映着玻璃花窗的门前，推开门，艾希才知道自己来到了一间浴室。

艾希忽然有些没安全感，无措地捏了捏自己的胳膊。

“要……先洗澡吗？”

身边的女仆无言，只是点点头。

艾希低头闻了闻自己领口，确实有一点汗味，又混着从贝利尔那边沾上的香水味，是不太好闻。她本来觉得自己还没那么脏的，这下真的不得不洗了，还好她和卡尔洛斯刚刚没挨得那么近。

艾希走进浴室，发现这里虽然不大，但装潢比会客厅还更华丽一点。四面的墙上都是古典装饰画，浴池挨着窗边，窗外的木香藤沿着窗棂倾泻进来，隔着花窗屏风，这边是几张藤条椅和一张小几。

“我帮您更衣吧，小姐”，早在里面等候的女仆一手搭着浴巾，一手就要来解艾希颈间的扣子，吓得她立马攥紧了自己的领口。

“我自己来就好了！”，艾希退到一边，示意她们先出去。

女仆们应下，然后恭敬地退出门去。

艾希站在门后，松了一口气，心想怎么仆人都和主人一样没有边界感呢，还是说像卡尔洛斯这种旧贵族都是如此，除了上厕所需要自己来，其他事都可以找人代劳。

忽然艾希想到，卡尔洛斯洗澡的时候也是这么多女仆围在身边吗。她搓搓脸，立刻停止了想象，再想下去别再长了针眼。

她脱了裙子搭在屏风上，从袖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来那条小蛇蜷在池边，自己慢慢泡进水里，抱着腿，由着池水没过肩膀。

艾希边打肥皂边观察自己的身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想当然的觉得这副身体就是她自己的，如今一看，这副身体明明比她本人瘦很多，尤其是腰。艾希伸手摸了摸，肋骨和盆骨的形状都摸得出来。

那种被艾希压下去的不真实感又浮了上来，她好像抢走了属于另一个女孩的一切，包括她的身体、她的人生，也许卡尔洛斯的好感，那些恶魔的欣赏也都是属于她的，自己只是一个外乡人。

说起外乡人，好像只有伊斯因为她来到这里，因为她受伤。

只有他在这片虚无的梦里是最真实的。

艾希抽了下鼻子，只听见扑通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进水里了。看着空空荡荡的浴池边，艾希连忙把跌进水里的小黑蛇捞起来裹进浴巾里，好在没事，正吐着信子，而且看起来比之前活泼不少。

艾希也裹了浴袍出门，又跟着城堡的佣人来到更衣的房间，看到眼前熟悉的布置，这不就是她和伊斯第一次被丢进来的地方吗，甚至床边的地板上还有几滴已经发黑的血渍。应该是伊斯的血，艾希心想，并用鞋子蹭了蹭，实木的地板，血渍已经完全渗进去了。

艾希默默叹了口气，挨着床脚坐下来。

她一边想着，一边换好了衣服。

卡尔洛斯给她准备的是裤装，下半身是毛呢面料的连裤袜套一条皮制短裤，上面是一件短衬衫系着穿绳腰封。衣服都很合身，像是裁缝量体裁衣特别为她做的一样。

艾希蹬上一双短皮靴站起来跳了两下，鞋子也很合脚。她借着墙上画框玻璃的反光看清自己这一身，看上去很低调，而且比起裙子要更方便，她还是很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