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窗边透进一层淡灰色的光,带着清晨才有的冷清。
我被周围的动静“唤醒”——耳边是压低音量却依然清晰的交谈声,还有此起彼伏的被褥摩擦、拉链滑动。这些声波像电流一样穿透耳塞,将我从浅眠中拉回现实。
“学长,你的头发……”是山本的声音,努力憋笑。
紧接着,夜久毫无保留地笑出声:“哈哈哈,黑尾你这发型真是——不管看几次都很震撼啊。”
我抬手稍微拨动耳塞,让声音流进来。顺势转头,看向右边的榻榻米——小黑还窝在被子里,半睁着眼,显然还没彻底启动。
他头发乱得惊人,全数朝上翘起,像是一整颗刚炸完的海胆。不止刘海,连后脑勺都毛刺一样竖着,像脱离地心引力似的。
这种造型,如果是第一次看到确实挺冲击。但现在,它已经成了早晨的例行bug。我不会立刻觉得好笑,更像是看到开机画面:嗯,是熟悉的小黑上线了。
“什、什么?!”他终于清醒,反应总是比声音慢半拍。他手忙脚乱地拍打自己的头发,试图压平这座毛刺山丘。但它们根本不买账,一个劲儿地反弹,像带了钛合金弹簧。
“这正常吧?这有什么好笑的?”他一边手忙脚乱,一边转头看我,语速快了一点,“你说是不是?研磨,不好笑吧?”
我没有回答,只是轻轻耸了下肩——幅度小得几乎不可见。但他一定看见了。
他愣了下,随即泄了气,像放弃抗争的NPC般“啪”地掀开被子,顶着那颗完全体的海胆头,快步朝盥洗区走去。像是任务触发点被踩中,整个人切换成紧急清理模式。
我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眼掌心那对小小的绿色耳塞。手指慢慢合上,将它们握紧。
刚才的声音仍未完全远去,笑语、人声、脚步在房间里流动。但我的脑袋在这一刻空了一瞬,像系统正在进行短暂的程序切换。
我把耳塞放回枕边,重新躺进被窝。被褥还保留着热度,贴合脖颈,包住肩膀,感应范围刚好。
......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光线暗了一点。
“研磨。”小黑的声音靠得很近,压低,带着点试探。
我没睁眼,声音闷在枕头里:“再五分钟。”
他没立刻回应。空气停顿了一拍,接着传来一声很轻的叹息。
“……你喔。”
听不出责怪,也没有催促,只有一点认命的语气,混着说不清的笑意。
他转身的动静很轻,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消失前,又停了下来。
“五分钟后我再来。”语调平稳,像确认什么计划节点。
我“嗯”了一声,语气懒懒的,连呼吸都往下一沉。
————
上午的练习赛刚结束。我们先后对上森然和生川,战绩是两场 2-1,勉强取胜。每局都打得紧绷,比分贴得很近,没有一场能称得上“轻松”。
体育馆里闷得厉害,湿气沉在空气里不肯散开。哪怕比赛已经结束一段时间,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汗味和挥发未尽的热气,像被烘得发胀的布包,把人闷得有些喘不过气。
队员们靠坐在场边,嘴里呼出的气一波接一波地翻腾。汗水从额头滴到脖子,再从脖子滑进衣领,队服早已湿透。有人仰头擦脸,有人低着头不说话,只是机械地拍着队友的肩膀。
他们看起来累,但没人真的松懈。那眼神里藏着的,不是放松后的空白,而是对下一场战斗的预加载。我想,我们心里大概都知道——
『最终Boss战,即将开始。』
午餐时间,音驹一行人跟着人流走进食堂。推开门,里面的热气和嘈杂扑面压来,混合着饭菜的香味、餐具碰撞的金属声、人声涌动的起伏声,形成一片厚重又喧腾的噪音墙。
食堂中央的灯光不算亮,洒在队伍聚集的桌前,照出一张张还没从上午比赛里抽离出来的脸。我们找到音驹的位子,端着餐盘落座,开始默默进食。
海夹起一块秋刀鱼送进嘴里,嘴里还带着嚼劲,低声问道:“你说,佐久早的扣球,和一般人有什么不同?”
他没特意提高音量,但声音穿过桌上的白饭蒸汽,恰好被夜久听见。
“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夜久夹起另一块鱼,手势利落,“他的球不是直落,而是带旋的,侧旋。”
他说这话时眉头微皱,仿佛那道旋转的轨迹仍在他脑中缓慢回放。
小黑点了点头,嘴角沾了点米粒也没管,筷子在空中比出一个弧线:“而且那种旋转,不是随便乱转的。他能控制角度。等你反应过来时,球早已经偏出你原本准备的路线。”
“他的扣球确实不好接。”山本忍不住抓了抓头发,眉头皱得比他发型还紧。
“更麻烦的是,要在他出手的瞬间就判断他的意图,拦下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小黑苦笑着咽下口中食物,“他的肩灵活得不讲理,跳起来以后还能换动作,手臂的角度根本就不像人类。”
“爱追球的柴犬。”福永突然开口,手里还捧着汤碗,热气在他眼前升腾,把他的表情糊得若有若无。
“对,还有那个自由人。”夜久接过话头,放下筷子,神情严肃,“他的一传,老实说……”
“就是啊,长那么高还非要去打什么……”
“砰!”
话没说完,一记不轻的拳头准确砸在山本头顶。夜久出手毫不留情,拳头的冲击甚至让整张桌子都震了一下。
山本惨叫,捂着头,委屈巴巴地缩了起来:“夜久前辈,我就抱怨一下他应该去打别的位置嘛,这也不行吗……”
夜久没有搭理山本,眉头拧着,眼神里混着对技术的钦佩与一点被压制后的不甘。他语气没变,却能听出那股闷在胸口的怒气。
“移动又快,判断也准,垫起的球就不用说了。那个二传几乎没怎么移动,球就乖乖落在他眼前,比研磨还轻松。”
他顺势瞥了我一眼。
我没回应,继续低头拨着盘中的炒菜,嘴里咀嚼着,不咸不淡。
“真不晓得他的接球是哪学的。”夜久说完,叹了口气。
“王牌三人组、还有最强自由人,全集中在一队。”海咽下鱼肉,端起味噌汤啜了一口,声音平静,却透着点半调侃的无奈,“真有点不公平哈……”
周围的喧闹一如既往,碗筷碰撞声、人声、椅脚摩擦声混成一片。我们这桌却逐渐静了下来,刚刚热烈的讨论逐渐冷却,沉默从一个人传染到另一个人。
有几位队友低头扒饭,动作一顿一顿,显得机械。空气中浮着一股难以开口的压力,就像即将启动的倒数,尚未归零。
“我们的平均接球水准,比他们好,对吧。”
小黑突然放下筷子,“啪”地一声响,脆得清晰,成功引来所有人的视线。他抬起头,眼里带着那种熟悉的、咬定要赢的神色,还有一点玩心未尽的笑意。
“就像教练说的,”他语速不快不慢,却带着种自然的掌控感,“排球不是谁扣得比较猛,就能赢的运动。”
他环视大家,语气不见高亢,却自带引力。
“而是没把球接起来的那一边,就会输。”
声音落下的瞬间,有种不言而喻的重感拂过众人。
“我们整体的接球能力,略胜他们一筹,这是优势。无论是正旋、侧旋、那种乱七八糟的球都一样,只要去接,就能接得起来。”说到这里,他微微前倾了一点,要把这句话灌进每个人耳朵里。
他话锋一转,眼神落在夜久身上,语调温了几分,却更有力道:“夜久太辛苦了,不能什么球都靠他。既然他的扣球落点这么散,我们就得一起补位。”
接着他笑了,笑得明目张胆。
“而那些奇怪旋转的接法,就交给我们的最强自由人来教啰。”语句末尾轻扬,半真半玩笑地丢给夜久。
被点名的夜久抬手擦了下鼻梁,嘴角止不住地翘起。他露出那个带点挑衅味的笑,嗓音干脆有力:“那有什么问题!”
小黑笑得更开了。
他深吸一口气,肩膀微微一沉,接着猛地站起,右拳高高举起:
“那,就加油吧!”
他的声音从人群中突围而出,准确地砸进耳膜,“今天下午一定要赢过那个洁癖男和那只傻柴犬!”
这一句不加掩饰的宣言,引来了几桌侧目。
我们桌的人,却全笑了出来。
“哦——!!!”
回应几乎是同时炸开的。
山本、海、福永的右手一一举起,动作一致,仿佛早已设定好动作参数,只等启动信号。语调统一,嗓门齐整,一瞬间,整张桌子像被点燃。
原本低迷的气氛被迅速驱散,喧闹填满空隙。队友们的表情明显轻松了几分,眼里的疲惫被退后,光亮重新浮现出来,刷新状态条。
我没加入他们的节奏,只是把筷子轻轻搁回碗上,将餐盘内的残渣整理整齐。动作稳定,有条不紊。
他们的声音在我四周来回回荡。
热烈但不吵,充满能量,却已被我的系统归类为“无需响应”。
小黑一贯如此。
不会花费太多的经历在术语、拆解技术上,却总能在最合适的节点,把场上的气压推高一格。
他擅长投出那种不需解释、却能唤醒人群的语言。
比起指挥,他更像是个节奏启动器——让每个还在加载中的人,瞬间上线。
可以确定的是,这种伎俩他也对我使用过好几次。
——下午,与井闼山的第一场练习赛结束。
我们以25比17的大比分落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