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时说不会参加婚礼,过了一天又说会参加了。这中间应该发生过什么令她改变主意。这两件事中都共同存在一个人,那位曲秋茗小姐。曲小姐在难波做了什么,在这里又做了什么呢?她在难波见过俊秀,在这里也找过俊秀——上次陪我妈去的时候正好碰见。她和俊秀之间又存在什么联系?她在见完俊秀之后便离开了这里回难波,目的真的仅仅是为了搭船返回明国?”
“同样的想一下,俊秀去难波,目的真的仅仅是为了复仇?”猜测,“还会顺便做些别的什么事情呢?重要到需要她回来,她参加婚礼的地步?”
“唔,算了,不多想,也想不出所以然。”
王红叶闭上眼睛摇头,维持着轻轻的微笑,放弃,“想出答案又能如何?她愿意做什么事情就去做吧,我也不会赞同也不会阻止。反正与我无关。就算和我的结婚对象有关也与我无关。”
“不过,又或许真的与我有关?”
还是不愿放弃,又开始猜测,“或许主意不定总是变卦只是心中犹豫不决,或许曲小姐的出现和离开只是巧合。或许她回来,参加婚礼,是为了向我复仇?想要在那个对我来说本该是最重要的一天破灭我心中应该存有的对幸福未来的幻想?”
“呵。”
王红叶笑着,轻轻按着掌心的灼伤,“如果那样的话,真是非常不错的想法。如果那样的话,我就更不能去想到答案破坏这个意外惊喜了。毕竟亏欠太多,只能尽力偿还。”
“只是可惜,那对我来说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一天,在那一天我心中也没什么幻想。”
那笑容突然消失,又恢复到以往的平静冷漠的表情,熟悉的表情。王红叶目光冰冷,蒙的握紧拳头,令掌心发疼,“因为你还是回来了呀,特别的人。你又给我增添了烦心事。在那些繁杂琐事,那些旁人的观点和意见之前,在这讨厌的婚礼之前,我已经被你改变。”
是从何时开始?
最初还是仇敌。是俘虏者与被俘虏者,是仇人和仇人。
然后成为暂时的同盟。互相第一次交易,她为了保全自身,她为了保全同胞。
接着是疏远。因为一个存在于中间的联系,她不再敌视,而她也……她当时在想什么来着?祭拜完衣冠冢后在日本逛一圈学两句日语就走是不是?
再然后,一份保护至亲的委托,一场几乎丧命的战斗。
一个接一个的亏欠。
第一次共饮烈酒,第一次共度节日。
在那个特别的夜晚,倾听了心声,约定了未来。
随即便是意料之外却也情理之中的分别。
然而,现在以为不会再见面的时候又再见了。
“从何时开始改变了呢?”
王红叶回想着以往的相处经历,自言自语,看着攥起的手掌,抿起嘴唇,“似乎一直都在改变,一点点地在改变。变得那么慢,那么少,不知不觉就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又慢又少,以至于我无法及时应对。我已经因为你改变了太多,对仇恨的想法也是,对爱情的想法也是,有些东西变了就无法再变回去,再变回去也不是原先的模样。”
“我现在开始想象不同的未来,也开始想象不同的过去,因为你才不同的。但是这些想象始终都只能是想象。过去我无能为力,未来我也无能为力。”她的眼神渐渐阴沉,攥起的手不住摩擦着,指甲尖戳破了一两个水泡,一阵刺痛后是湿润的触感,“你还是会走的吧,不论是在这里做什么事情是不是和我有关的事情都是做完了就会走。我呢,我明天也还是要结婚的,复仇不会再有机会,我们也不会再见面。这样似乎对我们来说确实都好,但我知道那还不够好,本可以做得更好,我觉得你也知道。但我们都只能将就敷衍。”
她心中突然有一个幻想。
幻想自己真的像她母亲原本希望的那样,在平户的一个砖瓦搭建,屋顶有一个高高的小钟塔的建筑前进行了一场婚礼。她站在门廊上,穿着一件新衣,手上带了一枚新郎最初向她们家提亲时赠与的戒指。
另外还有两枚镶了钻的金戒指,现在被一个穿白礼服的小童捧着,那孩子站在旁侧。婚礼现场的其他人有站在她身后的船队会计和站在新郎身后的新郎兄长。有立在一边因喜悦垂泪的母亲,有立于门前主持的神职人员,还有站在对面的新郎和旁观的众多宾客。
头顶的钟在鸣响,地上撒了许多鲜花。
那作为神使的年纪很大的外国老人读了一段经文,然后询问在场众人,如果有人不同意这一对新人结为夫妇,请立刻提出反对,否则便永远保持平和的沉默。
然后听到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
“搞笑呢?”
王红叶猛地甩手,打断幻想,有点想给自己一巴掌,但现在船上还有别人不太好意思扇,“无法实现的事情还提起做什么?”
她的手触到立在一边的火绳枪,枪摔在甲板上,从封起的药池机关口洒落些许黑色的粉尘。
“……只会让我更心烦。”
王红叶默默地看着倒落的枪,犹豫着,还是将其再度拾起,轻轻擦拭。摔一下当然不会有什么损伤,但这是自己喜欢的致命武器,还是需要用心对待,“这是一段不般配的婚姻,因为我已经改变了。”
“作为一个变了心的人,我还能够去结婚,去遵守白头偕老不离不弃的承诺吗?违背承诺,对我对她都不好。”
“……对俊秀也不好。”
她想去思考,这一场婚姻,对另一个人又会造成怎样的伤害。
“还是别多想了。”
她从腰间取下弹丸含在嘴里,分别将引药和燃药倒入药池和管口,弹丸放进去后再塞一团纸用通条压紧。重新点火绳时费了些功夫,因为风的原因不好打着火,看来还是那两柄短铳用起来更方便。这终究是已经使用了很久的老样式,未来是注定要被淘汰的。时代也在改变,“我真的很不喜欢被迫改变。明天……明天就是婚礼的日子。确定的事情,不会改变的事情。”
火绳点起后她举起枪,对准始终漂浮的木桶。
眼睛闭上。
扣动扳机。
隔着眼皮依然能感受到强光。
响声。
硫磺的臭味刺鼻。
再睁开眼,隔着四散的烟,看见河面上,木桶旁边距离很远很远的位置,一片扩散的涟漪。
“那么,以后我们要怎么办,队长?”
“以后?”
“关于船,还有出云介。现在按您的分析,飞龙国的船只未能按时抵达,其中有可能因为出云介做了什么。那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我们以后要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是否需要把他带来问话?把事情问清楚?”
“不,现在还没有那个必要。”大沼勘兵卫举起手朝后面摇了两下,“今天我们讨论的,我说的话算不上分析,连猜想都不算,只不过是我个人发表一些对其不满的看法而已。现在并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出云介做出过任何不利于公家的行为。”
“如果他做过的话,那么所谓证据,只要去找就一定能找到。”泉谷仓不动声色地转眼睛,阴森森地笑了笑。
“可若这样做,以后彼此之间就不再是原来的关系了。”
勘兵卫听出身后人的语气,慢慢踱步,在室内绕圈,“大家现在都是共事的伙伴,如果因为捕风捉影的理由便无端怀疑指责,使得人人自危,那对集体团结造成的影响是很可怕的。如果今天我仅仅因为对出云介不满便怀疑他,质问他,把问题推卸给他。那么不只是他自己,其他看见的同事不也会感到心寒吗?今后还如何集体行动?”
“是,您说的对。”
“但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话锋一转,“毕竟,他确实最近有一些很奇怪的举动,和一些很奇怪的人相处。我觉得,只在你我之间说,我们还是有必要对他多关注,暗中关注。尤其要关注他身边往来的对象。比如与他走得很近的,现在难波休养的伊东。比如师出同门,寅伏道场的永见以及其他弟子。比如他即将迎娶的倭寇妻子。”
“还有那个明国来的小跟班。”泉谷仓紧随其后,补充说到,目光又是阴森森的。
“不错,还有那个明国人。”
大沼勘兵卫点点头,“斋院司的所谓故友,从明国一直跟到平户,再从平户到这里。”
“她上次抢了我的活。”
青年恨恨地咬牙,“小混账,一点先来后到的规矩都不懂。”
“在她杀死平冢左马助的那晚还发生过其他的事情。她从与力所出来后在一家旅舍入住,半夜有个男人来找她,打伤了旅舍老板,似乎与她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那个人据说是从明国来此,和一个琉球习武的贵人同行。现在那两人已经出城向东而去。”中年男人语气平静地叙述,“之后不久,她就离开京城。然后在半个月前回来,还和另一位明国少女同行,那少女在这待了四天也走了。”
“一堆外国人,来来去去。”
“是的,所以很奇怪。这些人是不是在互相串通什么消息,谋划什么事情?”勘兵卫伸手按住下巴思考,“那男人和琉球人的行踪现在查找不到,少女则是已经回难波预备搭船回明国。她还留在这里,这些天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动向。”
“队长,您一直在派人监视她吧。”
“当然了,这也是将军的意思。只是直到现在也没有发现其他什么可疑行为。”大沼勘兵卫双眼望着地面,说,“但我始终提防着她。出自本能,我不信任外来人,我觉得她在此是为了刺探什么情报,她也许是明国的密探。”
“有可能。”
“总之,也是一个需要密切关注的对象。她在这里是要做什么呢?”
“我在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
唐青鸾一个人呈大字型躺在宿舍里,抬头仰望梁架,无聊且怠惰,“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又是不用练剑学习的一天,因为明天大家都去参加婚礼所以今天放假,我又什么都没做。”
今天卯时,照例收到了报平安的通话,说了难波那边的情况。这些天来,少女在那边似乎取得了很不错的进展,收集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曲秋茗说打算明晚行动去探查商船,还找了帮手,说如果明晚她发消息的时候对面回答的是个陌生的声音不用担心,只要对上了暗号就是自己人。当然她也对自己说了暗号是什么。
虾仁寿司对生切鱼片,看来这些天是吃了不少好的。
唐青鸾猜想她是打算把信物之一借给别人,这样就能她就能和帮手互相联系。所以当时要自己造两枚铜板。
直到目前为止看来,曲秋茗的行动都很顺利。
不过自己这一边,就是完全相反的情况。
“这些天来我是啥也没做。”唐青鸾自言自语,叹了口气,“每天除了照常在这训练之外,就是和道场的人一起,帮忙准备婚礼。但是忙来忙去,关于任务情报我是一点都没收集。因为我也没看到俊秀有任何异常举动,他也只是在忙婚礼。这儿跑跑那儿跑跑,订菜订酒之类的。”
“倒确实有一些像是大官模样的人来道贺,但聊天也只是平常的话题,基本都是当着我们的面在聊。”她回忆,“偶尔有几个和他密谈。但我用能力探查了一下发现也就只是说些送礼的话,一些官场的人情往来,和那个计划无关。”
“是不是哪里有什么疏漏呢?”
她想,“比如,也许是在我没有意识到的时间段,他和一些人讨论过计划,或者收授传递过什么文件?因为探查必须是我主动探查,不探查的时候就不知道他在干嘛,嗯。对了,他现在在干嘛……哦,在练剑,在想什么?”
唐青鸾微微闭上眼睛,用心开始感受。
“在想婚礼,也在想他的计划。”
……
与此相关,所以她一时没有说话,闭着眼睛默默地进行探查,直到脑海中的那个人放下练习的竹袋刀,回去休息,思绪转变为无意义的疲劳放空胡思乱想。唐青鸾才再次睁开眼睛。
“唉。”
她叹了口气,继续望着头顶的梁架,“所以他也觉得这婚不应该结。”
什么叫也?
别管。
“的确,如果那个计划败露的话,后果对他自己,对他身边的人也的确是很严重的。”
唐青鸾继续自言自语,表情平淡,目光中带着些微低落,“他也知道这一点,但是他还是决意要继续进行下去。为了他的责任。犯什么傻呢,有些事情不应该需要你负责的,你何必为此牺牲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