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点暗了,温暖的红光,渐渐变深。
她看着消逝的晚霞。
站立许久。
最终还是走到一旁,那张吊床前,翻身躺下,摇摇晃晃地心有不忿。
“还是算了。”
一脸生无可恋地仰起头,伴随着长叹一声,“还是不去了吧。她一定还在那,她又不想再和我见面。遇上了可要怎么说?”
难波城也不是座小城,哪里会有那么容易见到?自己不过是去港口找外国商人而已,买了酒就回来。单纯只是为了买酒而已又不为别的,怎么可能那么凑巧就见到呢?
这话你信吗?
“鬼才信。”
她自言自语地嘟囔,“去了一定要顺便打听打听吧,你。一定会想再见吧。再见,还不知又会怎样,又会有什么交集,又会有什么开心或不开心的经历,更多的经历。”
叹息。
“唉,特别的人呐。”她说,望着窗外的天,“我们最好别再见。”
什么白兰地酒也暂时别想了。
咚咚——
两声敲击声,王红叶坐起身回头,看见敞开的门外站着的人。
“啊,你呀。”
她轻轻地摆出微笑表情,笑得很勉强,“回来啦?”
“对,是我,回来了。”
来人走入屋内,脚步沉重,低着头,话语声没什么气劲。腰间两柄空空的刀鞘摇动着,肩上提着包袱,来到她的面前。来人面对她,同样勉强地回应微笑。
还能是谁呢?
泷川俊秀坐到写字台前的椅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没精打采的样子?”
王红叶看着他,询问。
“没什么,累了。”俊秀摆摆手,说着,“刚刚才回来。”
“从难波?”
“不是,奈良。”
“你没去难波吗?”她问。
“去了。”男人双手捂着脸,按了按,“十五日到的,在那待了……四天,然后去了和歌山,然后从和歌山到奈良,再从奈良坐船回来,路上换了两匹驿马,用了三天。”
“今天廿四,你是十三日早上走的。”王红叶计算日子,“十二天了。”
“对,十二天了。”
“才回来,还没进城?”
“没。”对面的人摇摇头,说,“我想先过来看看你,也许……在你这住一晚吧。明天早上再回家。”
“好吧。”
王红叶扭头,对门外喊了一声,让一位水手过来收拾一套客舱。
“有酒吗?”
对面人问。
“啊?”想了想,回答,“只有清酒,行吗?”
“行。”
于是她又对门外还没离开的水手吩咐拿瓶清酒给出云介先生。
水手离开。
很快又回来,带来了酒瓶和两个酒碟放到桌上,说床铺正在收拾。
水手再次离开。
眼前的俊秀一直坐在对面,胳膊支着桌子,手撑着额头,看起来确实很疲倦,最后的一点霞光映在他的身上,给他的脸罩上一层阴影。王红叶伸手倒了一碟清酒,然后坐回吊床边。她自己没打算喝。
对面人也没问她喝不喝,拿起酒碟一饮而尽。
然后又续上一碟,又饮尽。
无话。
“那么,你在难波见到她了?”
“谁?”
对面人问。
“你的仇人。”她立刻回答,“见到了吗?”
“啊,对,见到了。”
“完成了,复仇?”
“完成了。”简简单单的回复,平平的语气,微的沙哑的声音,仅此而已,“死了。”
“哦……你身上的大小一对刀呢?”
“毁了,丢了。”
“那柄太刀呢?”
“太刀也是,也毁了,全毁了。我不想再带着,就顺路供奉到了奈良的神社。”
王红叶又点点头,又问,“那么……见到她了没?”
“没有。”
俊秀终于放下手臂,抬起头,看向窗外,双眼无神,“复仇的决斗是在和歌山进行的,直接从和歌山经奈良返回,就是为了不见到她,也确实没见到她。你什么时候对她说的?”
“十五日晚上。”
坦率回答。
“那她走得有点慢。”
男人计算了一下,看向对面,“正常应该是可以及时赶到的。也许因为她的伤还没好全不能快走吧,你为什么不陪她一起去,路上照顾她?”
“她的伤好得很好。”
女人回答,解释,“并且她不想让我陪同。”
“……抱歉,我没想过。毕竟秘密在你这里确实保留了三天,她因此对你有意见也——”
“和你的复仇没关系。”
王红叶打断对方的话,轻轻微笑,“是别的事,我和她之间的事,立场态度的事。”
“这样。”
俊秀叹一口气,“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了?”
“嗯……平冢左马助来了。”
回忆,“他在这遇到了一些以前武田的同僚,那些人计划对上泉秀纲老师不利,不过最终行动没成功。我从你们道场的人那里了解了这些情况。”
“对,对,我回来的路上听说过行刺的消息。”对面人点头,同时饮了一碟酒,“但没想到平冢也有参与。”
“她和那个人战斗过,在道场门外。”
继续说,“十五日晚,我当时就在场,我见到了全过程。”
“她没事吧?”
“没,她这次赢了。”
想了想,想再补充一点信息,想再说一说当时亲眼所见的不合理场景。
但王红叶最终没将这些话说出口。
何必提呢?那些奇怪的事,什么血之类的事,眼前人恐怕也不知端倪。
看着眼前人眼前装清酒的瓷瓶,她也有点想喝了。清酒也行吧。
“没事就好。”
俊秀又倒了一碟酒饮下,“还有什么?”
“还有?”
王红叶坐在吊床边,身体一摇一晃,低着头回答,“还有……她遇见了一个认识的人,明国来的旧相识。”
“也在十五日晚?”
“对,也在十五日晚。”
“朋友?”
“……可以这么说吧。”
“那个人……和我有关吗?”
“无关。”微笑,“不是什么事情都和你有关呀。依然,是我的事。”
“……然后呢?”
“然后,她和那位认识的聊了一会。”回答,构思着语句,“然后,那位相识走了,她也想走了,想回家了。”
“然后,你对她说了?”
“对呀,说了。”
王红叶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瞒不下去了。若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机会说了,我可不想替你保一辈子的密。”
“那一晚对她还真发生了很多事呀。”对面的人长长叹息了一声,饮酒,“那么,既然如此。她这次离开,就不会再回来了吧。她会直接回明国去吧,回她自己的国家,回家去。”
“是的。”
王红叶目光偏向一旁,“她最后走之前是这样讲的。十六日早上,她又来找了我,最后一次见面,她就是这样说的。”
“好吧。”泷川俊秀想了想,又重新伸手为自己添一碟酒,看着,长长地叹了一声,这次没喝下去,“就这样了,无论如何也就这样了。反正就算她现在不回去,而是回来,我又能对她说什么呢?或许以后不再见面,也是……也是最好的结局了。”
“或许。”
看着那一碟酒,王红叶有点注意力不集中,抬起头问到,“你呢?你的……复仇决斗,经过怎样?”
“……我不记得了。”
“那……感觉怎样?”
“很累。”
“就这,没了?”
“就这。”
“哦,这样。”
王红叶望向窗外,窗外的天已经黑了,已经可以看见星光,夜晚的凉风从窗外吹入。她叹息一声,烛火给她的脸颊渲染上红光,“复仇成功之后,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啊。”
对面的人没回答,看向一旁,注意到桌上的信纸。
“这是什么?”
“一项新的规定,我打算在船队中施行的。”她说,“你想看就自己看吧,没关系。”
泷川俊秀拿起信纸,借着烛火看着。
她沉默。
两人同时沉默。
她看着那碟清酒,想了想,趁对方看信的时候伸手拿起来,凑到嘴边自己喝下去。反正酒瓶里还有,对吧?
温温的酒,喝起来甜甜的,清清的,味道很不错。
只是,没有烈酒那么浓,那么冲。
平平淡淡,相比之下。
她有点不满了。
聊胜于无吧。
再来一碟。
她伸手向酒瓶,大大方方地拿起来准备给自己倒酒。这本就是自己的酒嘛。
一缕细细的酒浆落入碟中。
结果刚刚润了底就没了。
王红叶抬头,看着眼前安静读信的人。那脸上的红晕可不像是被烛火照出来的。
就算是清酒,这么短的时间将近一瓶,也确实有点急了。
最重要的是自己现在没酒了。
“……嗯,你先看着啊,我……我再去拿两瓶酒来。”她说着,拿着瓷瓶站起来,对方没有抬头回应,“回来再说吧。”
依然无话。
她手握着空空的瓷瓶,走到舱房外。
留下泷川俊秀一人。
经过怎样?
不记得了。
泷川俊秀一边阅读纸上文字,一边在心中默想。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离开。
不记得了,确实是不记得了。
他记得决斗之前的那一段散步,记得抵达飞雪瀑布下的对话。
也记得决斗之后的离去,返回海边。
记得登上船,见到商人,记得对商人的吩咐。
记得在船上观察潮流,当时也是一个黄昏,已经开始退潮,浪朝远离岸的方向,无尽的茫茫大海而去。
记得伸手将那白布包裹之物丢向海中,任其随浪花一同流向不知何方。当时还在想这样做是否有必要?这样做似乎太过冷酷?复仇成功,杀死仇敌是一回事。令死者身首异处供人收敛是另一回事。那位曲小姐会因此憎恶吧。
既然如此自己当时又为何那样做呢?一具全尸又如何能令自己害怕恐惧?反正血都已经流干了。
这和血有什么关系呢?
回忆。
回忆。
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地,似乎印象中,曾有一段昏迷。
似乎昏迷时,见过一个黑衣的人影,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
似乎那人影对自己说过许多奇怪的话。
似乎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似乎说,今后的路,只有自己一人行走。今后的决断,只有自己一人选择。
今后的责任,也只有自己一人承担。
有一些道歉,有一些警告。
但内容都不甚明了。
那就好像是梦。
在梦中度过的很长时间,醒来后发现只是短暂瞬息。在梦中发生的许多事,醒来后都尽数遗忘。
如此一说,整个复仇的过程,都像是梦。
在梦中,曾经自己拥有过什么,如今又失去,以后也不会再有?
他不知道答案。
友谊?
不是,那是现实中的答案,不是梦中的。
梦中的一切,都感觉很模糊。
现在梦醒了,复仇成功了,感觉怎样呢?
很累,仅此而已。
现实依然很累,未来同样如此。
以后会再见吗,或许以后不再见面也是最好的结局了。
如果可以……
脚步声让泷川俊秀从遐想中回过神。王红叶晃晃悠悠地回来了,一手提着一瓶清酒,走回他的对面,坐回吊床。他回想起来,曾经,离开之前,两人也是在这个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