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你和你手下那些人鬼扯那么多废话,真是白费功夫。”她低头,对着怀中物事自言自语地质问,“选择再信你一次,做出行动,结果就给我看这个?说话呀,嗯?不是说要找个暗一点的地方才能跟你说话吗?这够暗了吧,现在,说呀!”
“喂,赶紧滚,小女孩。不然让人把你抓起来关进去!”
“关啊!”
她厌烦狱卒地打岔,愤怒地转头,瞪着对方。凶狠的眼神令这官差也往后退了几步,“那就把我关进去啊,就关到这,这正好空一间呢,能怎样!”
狱卒被她吓得没回答。
“说话呀!”
她大喊,既像是在对面前人,又像是在对自己怀中的物事说话一样,“说啊,别装哑巴,说话呀!阿库玛她人呢?”
“被带走啦,现在在城代的军营监牢里。”
背后,传来古怪的沙哑声音回答。
曲秋茗循着声音来源回头望去,知道说话的人是谁。哼,至少还有人能开口呢。
她朝进来时选择忽略的那间囚牢走去,不顾背后狱卒的阻止。
又一次看到惹人生厌的那小孩。
和前日见到的一样,随意地坐在一大堆银币之中,脸上挂着嘲讽的咧嘴笑看着她,显示森森的白牙。
不同的是,嘴角带了些血迹,脸上多了些淤青,红兜帽的罩袍也看起来更加破败,似乎在牢中经历过一顿打。
也不同的是,身处的囚室看起来比上次宽敞了些许。曲秋茗向两旁一扫,便明白原来是相邻的其他囚犯远离她,缩在各自囚室角落的缘故。上次看到这些人的时候,他们还肆无忌惮地随处乱坐乱躺,还吵闹的不停,现在却怎么都安静了?
“你刚才说什么?”
她懒得理会无关紧要的细节,行到栏杆前,大声问对面的小孩。
“我说——”
“喂,离远点!不许接近这人!”背后的狱卒赶上前来,打断小孩的回答,又一次试图把她拽开,“赶紧滚!”
“让她多留一会。”
小孩却镇定地对看守命令,手指着,目光盯着,“你走。”
曲秋茗感觉肩膀上那只讨厌的手松开了,那烦人的狱卒竟然真的乖乖离开了,留下自己在这里。
“我说,阿库玛现在已经被带走了,昨天傍晚的事。”女童对着曲秋茗又一次重复,“现在被转移到城代处关押。”
“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到听到的,不然怎么知道的?”小孩翻她一个白眼,“他们来带人的时候我不就在这待着嘛。”
“为什么?”
曲秋茗内心沉下一口气,尽量镇定地继续问。她讨厌和这怪童说话,但眼下,似乎也只能从这怪童口中得到一些答案,且不论真假。
“不希望你和冈田片折继续来给她治病呗。”小孩回答,“有人想让她死,你知道我在说谁吧?”
“又是那个什么三好?”
“对。”
“怎么总是他啊?他凭什么那样做?”
“公民具有向国家机关和工作人员提出批评和建议的权利,法盲。”
“城代又是什么,是这里的又一个官吗?”
“对,管城防的。”
“是谁?”
“去问冈田片折,她对这城比我熟悉。”小孩会心一笑,“她和这的人也很熟悉。不然你以为她是怎么能够来这探监的?”
“那她可以去城代那里探监吗?”
“难说。”
小孩眼珠一翻,笑得更诡异了,“那是军中,规矩应该会很严吧,不像这里还通融几分。我还是那句话,关于这城里的事,你去问她。她对你反正是知无不言。问她总比问我可靠吧?”
“好,我会的。”
曲秋茗看着小孩,“那么,阿库玛现在在那里,是不是?现在没人给她治病了?”
“大概吧。”
“她会死?”
“也大概吧。”
小孩还是那种无所谓不关心的语气,这让曲秋茗更不爽了,但还是忍着继续问。现在能找到一个问问题的人已经不容易。
她此刻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得到答案的机会。
曲秋茗握着衣衫的手略略放松,在心里盘算自己想问的问题。既然问不到那女人,那就问这小孩,另一个女人的手下,希望这个比上一个有用。
“我能救她吗?她的病,我能治好吗?”
她开口,问。
“什么没头没脑的问题?”
皱眉。
“我身上,有那女人,你们那主子给的东西,沾血的东西。”曲秋茗尝试耐心地说,握在身前的手晃了晃示意,“我可以用这血,来治好阿库玛的病吗?”
“哦,这个意思啊。”
小孩点点下巴,看着她,若有所思,“原来你一直有啊。怪不得呢,我一直看你觉得哪哪不对劲。你也打过血了?”
“我没有,她只是给了我沾了血的东西。我一直带着。”她同样的问题又问一遍,“我可以用这东西治好阿库玛的病吗?比如捣碎了给她服用?那女人说过这可以治病。”
“说沾血的东西能治病,这情节好像有什么隐喻。”
小孩像是自言自语,“迷信嘛这不是?她没意识到这一点吧?”
“不能?”
“不,能。可以,在这件事上确实可以。”小孩回答,指着她握着的手,“我想可以。你这血是她给的,送给你的,所以怎么用是你的事。你要是希望它能够治好你想治的病,那它就能治。道理就是这样。”
“没觉得有什么道理。”
曲秋茗低声说着,觉得现在这场景似曾相识,“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吧?如果我给阿库玛用了,她不会……变得和你,和守宫,还有,和夏玉雪那样吧?”
“您觉着我们有什么问题吗?”
“怪人。”
“或许吧,但至少是活着的怪人。”小孩笑了笑。
曲秋茗不予置评。
“我……”
她犹豫着,又一次问这个昨天才问过守宫的问题,每次都不想问,每一次问都是一次折磨。但每一次都要问,“我……曾经见过,有人拥有了血,结果……还是死了,并且那很惨烈。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谁呀?”
“我不想提名字。”
“这样啊。”小孩听了,思考起来,手指又点下巴,“你这样说我就知道了。不想提的,一定是曾经关系很好的。我刚转职那一阵,的确是听到过一些传闻。这么一来,你说的那人是——”
“想到了就放心里。”曲秋茗打断她的话,“就回答我的问题好吗?”
“行啊,如你所愿。那么……我猜,是因为他当时没经过那女人同意就抢了血吧,或许还做了些让那女人挺不爽的事。所以遭报应了呗。不过,我猜如此安排,本质上就是为了玩一玩人吧。觉得这个结局对他不错,挺好,就用了。”
“就这样?”
曲秋茗感觉这回答似曾相识,“守宫昨天也是这么说的。”
“是吗?那应该就这样吧。”
“我发现你们回答从来都不给准数。”
“世事难预料。”
“如果我给阿库玛用血,阿库玛会不会遭遇什么不幸?”
“这不会吧?”
对面人皱眉,思索假设,“她和那女人没什么直接过节嘛。我觉得那女人挺喜欢她的,应该不会让她去死。至少不会因为喝了血就去死。”
“为什么?”
“你想想这种情节:你把血喂给她了,你以为她能活了,结果她死了。有意思吗?”
小孩耸耸肩,“我觉得挺有意思,但她一定不这么觉得。要是这种事真的发生,那对她来说绝对是非常令人不满意的结局。”
“所以,她确实凭自己喜好在决定别人生死,是这样吧?”曲秋茗隔着栏杆,冷冷地望着小孩,眼神定定地渗人,“她凭什么那样做?她有什么资格?”
“人家可是——”
小孩欲言又止,想了想,反应过来中断话语。
“什么?”
“没什么。”
“我知道她把自己当成了什么,她想对这世界上的人做什么。”
少女低头看着自己身前的物件,继续自言自语,似乎是在对那声音说话回答,“她想控制每一个人,让每一个人都按她的想法行动。想让谁死,想让谁活,都要听她的。去哪里,做什么,说什么,为什么,也都要听她的。她想控制所有人。”
“但我不会让她称心如意。”
曲秋茗继续说,咬着牙,攥着的手越来越用力,“她控制不了我,即便可以,我也绝不会接受她的控制。即便这反抗的想法也由她所创,我也要视为自己所有,并坚持这种反抗。我一定要凭我自己的意志,来过我自己的生活。”
“精神可嘉。”
小孩如此评价,“那么,回归现实问题,你不打算用她给你的血去救阿库玛了?”
“我做我自己的选择。”
曲秋茗回答,松开握紧衣衫的手,神色逐渐平静,“总之,谢谢你的指点,今天来这也不算是毫无收获,就这样吧。”
“不客气。”
“我想也请你给那女人带句话的。”她一边说,一边转身,准备离开,“但是,看来你是要烂在这一辈子,所以算了吧。”
“好消息,我很快也要出去了。”
女童自鸣得意地笑着,看着她,“不是转移到别的牢房,就是出去,无罪,重获自由。回我的工作场所和我的同伴一起继续我们的工作。真遗憾,我开始喜欢这地方了。”
“随便吧。”
曲秋茗背对着她翻了个白眼,迈步离开,“别碍我的事,多杀点下流胚。祝你们好运。”
“也祝你好运啊。”
红兜帽小孩看着她的背影离开,微笑着,结束这次对话,“新发型挺好看的其实。”
卡罗尔·威斯克斯独自一人坐在友弟德号的船舱中,又给自己点上了烟,默默地抽着,等待冈田片折回来。她没等多长时间,冈田片折将与力官送离了码头就立刻返回,她宁愿多等久一点。
船上的医生走入舱房中,反手将门带上。面对着她,一言不发,情绪低落。她自己也没说话,不太敢说话。但也不能一直这样僵持,是吧?该说的话还是得说,该做的事也还是得做。一件事一件事来吧。
卡罗尔长长地吐出一团烟,借机叹气,将眼睛上的白纱取下,用红红的眼睛看着对方。
“别这么难过吧,冈田医师。”
她终于开口,用自己都觉得勉强的笑容宽慰,“乐观点想,至少两件事成功了一件,虽然让我损失了一只烟斗,但也算有所收获,已经完成一半了呢。”
“那另一半呢?”
冈田片折背靠着门,声音低低地询问,“我不理解。为什么船僮杀了人,可以被释放。阿库玛没有杀人,却要死?”
“我觉得这个问题需要从两个方面回答。”
自己扯什么呢,“船僮杀的人本身风评不佳,受害者是信外来宗教的外国人,当地机关对这类群体早已颇有微词,所以有人愿意为凶手说情就顺水推舟。阿库玛则把本地的贵族和官府全得罪了,他们不会放过她。”
“我们可以怎么办?”
对面的翻译看起来对她这一通分析并不感兴趣,直接发问。
“没办法,奉行所指望不上,这都不归他们管了。城代那边……”卡罗尔想了想,最终耸耸肩,“我觉得我们也算尽力了吧。”
“我是问你怎么办,卡罗尔。不是让你选择放弃。”
医生抬起头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些许不满,“你已经想放弃了吗?反正你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船僮的命已经保住了,那阿库玛对你来说是不是就可有可无?”
“这么说可不太恰当。”
她嘴上否认,“我也确实一直在想办法帮她嘛。”
“对,是这样的。”冈田片折叹了口气,失望,“那再想想办法,再帮她呀?”
“嗯……”
这还能想什么办法?说点废话吧,“分析一下,我们现在主要的麻烦是那位三好大人不愿意放人,对吧?那么,我想如果我们要让阿库玛被释放的话,首先得解决这个问题。冈田医师,您对这个人了解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