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
“看呐。”
她得意地笑了笑,手向孩子身前摊开,“数一数,多少块?”
一开始,诺玛确实还在走神,并没在意她的话,也没在意她掏银子。但当夏玉雪将母石抛起的时候,这年幼的孩童到底还是被快速运动的物体吸引住了,目光随着空中闪闪发光的碎银移动,直看着它落入夏玉雪的手心。
眼角的余光同时也捕捉到了那快如闪电,在甲板上灵巧拾起碎银的手法。
诺玛伸出手。
点了点夏玉雪手中的银块数量。
“Enom.”
“是啊,一共有五个。”
夏玉雪略带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这不是她的最好成绩,但足够在小朋友面前显摆了,“那么,现在你知道该怎么玩啦……也许你以前玩过吧,不管了。你能拣多少,诺玛?”
孩子看着她。
“你来吧。”
夏玉雪手一松,将手中碎银重新撒到甲板上。而后微笑着,看向诺玛,等待着。
诺玛看了看地上的碎银,又抬起头看了看她。
而后,回报以一个微笑。
真难得。
她想,而后看着诺玛伸手掷起抓子,抓到了三个。
学着她的样子,又将银子撒回去。
又看着她,又是微笑。
“嗯,看来你以前确实玩过呢。”她也微笑,暂时如此。虽说脑海之中,新旧缠绕的记忆依然在困扰她,让她心神不宁,让她百感交集。但在孩子面前,夏玉雪依然做出了笑容,其中或许还有几分真心,“我们来比赛?”
暂且先将自己的事搁置一旁吧。
别那么着急离开。这里还有未完成之事,还有需要自己的人存在呢。
“或许,我确实还未到离去之时,不是吗?”她自言自语地说着对方听不懂的话,“或许,我确实还可以有一点用处。”
她陪着诺玛开始比赛抓子。游戏对于孩子来说是很有趣的,对自己来说也是如此。和弹琴比起来,嗯,是两种不同方面的有趣。既然自己现在不能弹琴,诺玛也不想弹琴,那么两人暂且可以先玩一玩游戏。要知道,和孩童的沟通交流途径,可远远不止音乐这一种。
诺玛失手,抓丢了母石。
现在轮到她了。
“看我来给你秀一招啊,诺玛。”
她说着,高兴地将母石抛起,同时右手快速在地上拣取,将甲板上剩下的所有银块全部握于手中。空中的母石正下落到快接触地面之时,夏玉雪立时反手,抓住最后的碎银。
“数一数,九个!”
她将手掌摊开给对方看,脸上很得意的幼稚表情。
诺玛也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你若加以练习,早晚也可以如此。”
她一边说着,将碎银子重新撒到地板上。
诺玛也想尝试她刚才的动作。然而或许是因为反应没她敏锐,又或许手比她小吧,总之最多还是只能抓五个。再多就接不住母石了。
夏玉雪静静看着她,珍惜这或许很短暂的快乐时光。
看吧,有用没用,做了才知道。
你还真以为自己在这的事儿都尽了呢?
真以为,这一趟过来就是为了取个货接个单跑趟腿?
可没那么简单。
说起来,似乎确实没那么简单。夏玉雪心里想着,伸手抛起母石,抓了一把碎银,然后接住下落的那一块,没数数。不会那么简单,当然了,若然只是送货的任务,那女人没必要把自己喊到这里来。来这里,一定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她握着拳头,孩子将她的五指掰开,点着她手中的碎子个数。她自己却好像又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了,没任何反应。
这儿,这个国家。
这儿的人。
好像是一些很久远的记忆了,数年前。又好像也不是很久远,半个月前……
……是啊,是啊,怎么一眼不见又忘了。
……很高兴见到您,再见……
说起来,是不是还提到过,有一个需要照顾的朋友?
也在这?
夏玉雪回忆着往事。很久以前的往事,不久以前的往事。
想着。
“抓子呢?”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她抬起头,看见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熟悉却又陌生。还是没太习惯发型的改变。
是曲秋茗。
对了,自己还真不能走呢。怎么又忘事了,这位少女还在自己身边呢。现在一走了之算什么意思?真是,最近总是忘事,年纪大了。
逃避的念头,就当是一时的胡思乱想吧。
夏玉雪看着少女,心想。如果她知道现在的情况,她绝对不会希望自己逃避的,对不对?她还等着见证呢。自己还欠她一个见证呢。对这位,可不能再欠更多的债务了。
很快就有力偿还。
什么时候会和那人再次见面呢?夏玉雪心里想着,目光注视少女,少女站在甲板上,身后是那艘友弟德号。守宫刚才去那里,到底是做什么?是去见谁?
应该会很快吧,见证。
在那之前——现在,先打声招呼,总看着人又不说话你不会觉得很怪异吗?
“回来啦?”
“嗯,回来了。”
“你去哪了?”
“随便逛逛。”
两人之间的对话还是那么简短且没意思。曲秋茗看着全神贯注练习抓子的诺玛,在她身边弯下腰,坐下,坐在夏玉雪对面。长长舒了一口气。
夏玉雪觉得少女的情绪很低落,不知是刚才见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你的琴,给你。”
她将背上的属于对方的琴解下,要递过去。但曲秋茗摆摆手,令她的动作停下。
“放你那吧,反正你也弹不了。”
少女的声音显示出疲惫。似乎同她一样,因为某事心神不宁。但夏玉雪知道,自己为之心神不宁的,是自己的事。对面人为之心神不宁的,应当是旁人的事,还是不一样的,“上午你过得怎样啊?”
“没什么特别的。”
夏玉雪轻描淡写地回答。
“是吗。那,诺玛过得怎样啊?”曲秋茗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卷发,看着身旁专心的孩子,又问。
“我觉得她应该会更希望和你在一起。”
夏玉雪说,“和我在一起,我没法为她做很多事。在她面前,我感觉自己很——”
“抱歉了。”
曲秋茗打断她的话。这句道歉是对小朋友说的,后面的话才是对她,“我今天在……查证一些事情。不过没什么有用的收获,浪费了一个上午。”
“什么事?”
“我不想对你说。”
“可你看起来很困扰。”百步笑五十步呢,“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你一些忙。”
“你?”
曲秋茗看着她,表情复杂,“或许吧,但我就是不想对你说,别问为什么。”
“好吧。”
夏玉雪偏转目光。
曲秋茗看着她。
两人都想着各自的心事,相对而坐,都表情沉重。在场唯一一个开心的,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诺玛。
“算了,就对你说了吧。”
曲秋茗叹了口气,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袱,没递向对面,而是放在一旁,“我在想该如何帮助……这孩子的姐姐。”
没说名字。
因为读音。
夏玉雪心想,如果此时说了阿库玛的名字,就会被诺玛注意到。而看起来曲秋茗现在并不希望引起诺玛的注意。
这同时也说明,曲秋茗在将那小包袱放下后,现在说话,是不能被诺玛听懂的。
这样一来,夏玉雪对那包袱中装的是什么,也有了点想法。但她没因此打断对方的叙述,此事或许不适合现在谈论。
“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有两个。”
曲秋茗继续说,看着孩子,“第一个问题是,那人现在仍然关于牢房中。我昨天才和冈田小姐一起看过,那里环境很差,情况不容乐观。她本来早就该被无罪释放的。就因为得罪了这里的什么混账大户人家,才会一直遭受不公正对待。”
“对,是……三好家,我听说。”
“对呀。”
少女继续讲,“我听冈田小姐说,他们可是这的名门望族呢。那个族里的家长,就是这地方的大将军手下的重臣,拥兵自重,过去曾经把那个将军都打得四处逃亡。”
“将军?”
她问。
“可不是一般的将军,是大将军,以前掌管全国的人,日本的国主。”
“征夷大将军?足利氏?”
“好像是吧,你也知道啊。”曲秋茗抬起头看着她,笑了一下,“哦,对。我记得你以前在来这的船上说过,你杀过那个大将军手下的使臣?”
“我说过?”
她说过吗?
“忘啦,跟我讲那个……叫什么,唐——”
好像一切都联系上了。
当然啦,本来就能联系上,你以为自己现在在这是为了什么?你以为被派遣来这里,是为了起什么作用?
“——你说有两个问题。第二个问题是什么呢?”
夏玉雪想起来确实说过,打断她的话。
“第二个,还能是什么?”
曲秋茗又叹了声气,看着身边仍然置身事外,独自沉浸游戏快乐的孩子,回答,“她姐姐的病呀。就算哪天那位三好大人大发慈悲,把那女人放出去了。病还是存在,还是无法治愈,精神上的病,头脑的病。她以后即便重获自由,也还是无法自立生活。她总不能一辈子就这样在疯癫的折磨中死去吧。”
“的确。”
对面的人低下头,暂时没再去想自己无关紧要的回忆,“可,这要怎么办呢?这样的病,连大夫都束手无策。我们能怎么办?”
“我倒是有一个想法。”
少女说。
“什么?”
“不想对你说。”曲秋茗别转了一下目光,想了想,继而又看回夏玉雪,“这个方法很冒险,我完全不能保证会不会有效,会不会造成更糟糕的结果。所以今天我去找人询问,结果也没得到任何有用的回答,白白浪费了时间。”
“是什么方法?”
“都说了不想对你说了,还问什么呢?”
语气有点不耐烦,明显的抵触。
“好吧。”
夏玉雪也没再继续问下去,伸手,按着自己的脑边。手伸入发中按着额角,若有所思,思考对方未说之事,也在思考自己未说之事。
“所以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曲秋茗无力地抬起胳膊,伸出两根手指,“两个问题,都需要解决。第一个,冈田小姐还能帮我一起想,说她打算请这的衙门老爷吃饭,讲讲情,希望能有用。但是第二个,连作为医师的她也无能为力。而我只有一个非常不可靠的偏方,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以这个三好家的地位,我觉得这里的衙门恐怕也无法通融。”夏玉雪思索良久,开口说到,“我觉得冈田小姐的方法也不会有作用的。”
“你只会说风凉话是吧?”
曲秋茗不满地皱起眉头,看着她,“至少人家还有在努力呢。”
“……是啊,的确。”
她沉默片刻,低下头,双眼失落,“不像我,什么忙也帮不上。一点用也没有。”
“也不必那么妄自菲薄。”
少女看着对方的模样,语气不由自主地缓和了几分,“我也和你感觉一样,我也感觉自己一点用也没有,四处奔走一无所获。但至少你还能陪着孩子,让孩子开心一些呢。”
两人一时无话,看着对周遭一无所知,自顾自游戏的诺玛。
“哎,把琴给我。”
曲秋茗伸手,命令。
夏玉雪将七弦琴从背上取下,推还给她。这是属于对方的琴,对方收回也属理所应当。
曲秋茗将包裹琴的布匹解开,抚摸着乌木琴身。
“买回来这么久,一次也没弹过。”
她自言自语,看着其上的七根细弦,以及白色徽位,“诺玛也不会弹吧。我还想着有空教她呢,结果只顾着自己的事了。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