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众多僧侣一同诵经。她年届四十,仪态端庄,举手投足带着贵人宗室的优雅和武官家庭的风度。她是位虔诚的信徒,居家礼佛修行,内心常怀善念,常做善行。今日盛节的斋会,她未敢有丝毫怠慢,自清晨起便悉心准备,料理事务。只愿一切圆满,愿那诸多无家可归,饱受苦难的灵魂能够脱离无尽苦海,到达极乐彼岸。
虽然专心诵念,但她的目光还是注意到了立于堂门外的管家,必定是有要务向自己汇报。可佛事重大,仪式不容打扰,其他事务暂时也只能搁置。并且想来,既然管家只是立门等候,那么这要务也尚未严重到需要中断佛事的地步。
荣觉院夫人便继续闭目诵经。
待诸事已毕,送走僧众之后,她才走出堂外听管家诉说,了解了情况,点点头,便向前厅走去,宽大的丝绸衣衫,下摆随脚步移动摩擦,发出细细的挲挲声。此时已是正午,原来是有客人拜访,管家已领其至客厅,饮茶静候。
她在前厅见到了王红叶。
“很抱歉让你久等。”
荣觉院夫人面对来者坐下,身姿笔挺,轻轻地弯腰,向来人致以问候。她动作不急不慢,说话声也不高不低,以主人的姿态表达礼节,“方才家中正行施饿鬼会,要事缠身我无法离开,请谅解。”
“哪里。是我突然前来,事先未曾书信知会,劳烦到夫人了。”
王红叶也同样回礼,低着头,话语恭敬。她今日又穿上了那一身素色小袖。红色太鲜艳,不适宜这个节日。
“今日我的确有许多事情要做。”
荣觉院回答,像是闲聊似的谈家常,但语气依旧平直,坐姿依旧端正,目光平视对面谦卑低头的人,“夫君身居要务不得脱身,故而每年的斋会我都需在场代为主事。往时犬子在家,也还勉强可让他帮忙。今年我独自料理,确实感觉比往常更加操劳。”
“您辛苦了。”
“若你早些到场的话,或许可以陪着些准备工作,助我一臂之力。”女主人看着她,轻轻微笑,“那样我也可以轻松片刻。早知如此,昨天我就该写信请你前来了。”
王红叶能听出来这句话的其中含义,点头。
“不过,想来以后,住在同一屋檐下会方便很多吧。”
“的确。”
王红叶回答,闻听此言,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有了些变化。可是对于对方的话语,其中的暗示,她到底还是没有给出一个具体答复,只是认同,未有表明自己的想法,反而转移了话题,“其实我今天很早便动身前来。只是,在进城的门口耽误了许多时间,守城军士盘查很严格,若非长门大人相识,行事方便几分,只怕现在我还被堵在城外。”
实际情况其实不完全如此。就藏在腰封里的那一对事物来说,若被搜出来,只怕现在她已经蹲大牢了。幸亏遇上和那人关系不错的长门才蒙混过关。真正让王红叶体会到家里有人好办事的道理。
“似乎,是在抓捕一个缉犯?”
“嗯。”
“在这样的节日里,出了这样的状况,可真令人心情搅扰。”
荣觉院夫人叹了口气,随即恢复微笑的表情,“先不再说这些了。你此时前来,是有什么事情吧?是和犬子有关的吗?”
“不。”
王红叶想了想,回答。虽说和令郎有关的事情,的确有,但她不打算在此时相告,“其实今天,我是来找唐青鸾的。”
“哦?”
对面的女人反应过来,“啊,吉明的那位相识故友。但是,我想管家已经告诉过你了,她现在并不在家。”
“的确,我本以为她会在的。今天道场也放假,很多人都要回家过节。”王红叶说,“所以进城后,我想先来贵处寻找。”
“很遗憾,唐小姐现在于道场长期寄宿。”
荣觉院夫人目光低垂,“她是在三日前告诉我们这一决定的,希望以此能够将更多的时间用于练习技艺,专心修炼。虽然我和夫君都希望她能够在家中多陪伴我们一段时光,但这样的理由无法令人拒绝。”
“是。”
“犬子回来之后,一定要埋怨我们怠慢了远道而来的贵客吧。”一声轻轻的叹息,“或许是并不习惯居于此处,才会选择离开。毕竟除了犬子,她在此处实在无可以说话解闷的人,我还未有机会这孩子多多亲近呢。”
“怎么会,夫人?”王红叶出言宽慰,“俊秀能够理解的。并且,我相信唐青鸾不会有那样的想法。”
“希望如此。”
荣觉院夫人端起面前的茶水,啜饮一口,“那么,你是有什么事情要找她呢?”
“没什么重要的,只是邀请她在城中四处游玩一番。”
王红叶也端起茶杯,掩饰住微微上扬的嘴角。联想到特别的人,回想起特别的对话,“她说过,希望能在这里过一个特别的节日。”
“原来是这样。”
中年的女主人点点头,微笑,“年龄相近,你们一定有很多可以说到一起的话。那么,请在此稍候,我这就派人去接她回来。”
“不必劳烦,夫人,我还是自己到道场找她吧。”
“那么,就依你们自己安排了。”
叹息着,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少女,“对年轻人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很有意思,适宜游玩的节日。我未出嫁的时候,也很爱在这一天同女伴一起到外面散步,观舞,放灯。年轻时,无拘无束,可不像现在这样需要操持许多事务,尽许多责任。如今回想,过去,真令人感到怀念。”
王红叶并未说什么,只是点头回应。被对方话语中的一些词句挑动起内心。
“青春的时光很短暂,你要好好享受啊。”
“是。”
她回答。
“令堂近况如何?我听说上个月在平户……”
“哦,那时的确受了些许惊吓。”她说,“不过家母近来无恙,一切安好,承蒙夫人记挂。”
“今日逢节,诸多杂务。也不知令堂一人在家,能否照应过来?”
“她……不过这一节日。”
“哦,是了,我忘了。”荣觉院夫人低头致意,“那么,你也从未亲历过今日盛节了?”
“倒也不是,一些过节的应做的事我也同样会做。家母不会对此说什么。”
“这样。但终究,令堂独自一人远在彼处,以后恐怕生活还是会有不便。何不预先打算,接应至亲迁居来此?我也好时常探望。”
“……恐怕她不会太习惯。”
王红叶犹豫着回答,还是没有给出肯定或者否定的具体答复。
“那还是从长计议。”
对面的女人也暂时搁下这个话题,没有继续深入,“但至少大吉之时,我们会有幸接待吧?”
“当然。”
她说。
“唔。”荣觉院夫人说着,抬起头望向她,“那么,就先这样说吧。你还有事在身,我就不多留了。不过,临行之际,可否应允帮我一个忙?”
“夫人请说。”
“五条大街此时正有大僧行布施会,广济十方,我怕是无暇前去瞻礼了。你若顺路经过,请代我供奉这些香钱。”虔诚的女主人取出随身携带的一个锦袋交过来。
“是。”
她接过,抱在手中。站起身的同时保持着弯腰的姿势,“那么,夫人,我就先走了。”
荣觉院夫人轻轻点头,目送她退出门外,离开。
走出大门。
出门后,王红叶做的第一件事是长舒一口气,直一直腰板,向着头顶高高悬挂的太阳张望了两眼。室内烟气太熏,烛光太暗,让她始终感觉不适,感觉发闷,感觉晕眩。如今恢复过来后,她镇定心神,便迈开双脚,小步沿着街道,朝着既定目标走去。
身着小袖礼服,步子迈不开,走不快。她想,或许这一件也是唯一一件穿了许久的旧衣终究该换了。她打算等节过完了裁缝店重新开张就去订新的,或许这次要选个鲜一点,浓一点的颜色。
她的双手一直托着那充实的锦袋。这锦袋的分量确实不轻。沉甸甸的,是被托付的责任分量,不由得她不小心对待。回味着方才的对话,或许今后这样的托付和责任只会更加沉重。想到这,王红叶轻轻上扬的嘴角便重新恢复平平,又如同过往一样。
一路上,见到许多人家,许多仪式,听到许多诵经念佛的声音,闻到许多香火气息。这城中过节的气氛实在浓郁,她有些置身于外的陌生感。毕竟,这里并不是她的家,她的家也并不过这一节日。
在五条大街的街口,她看到了布施的斋会,高僧云集,观者众多。她便走上前去,以原施主的名义,将锦袋供奉给僧众,同时自己也添了些油钱,例行礼貌。
又行过了一段路,终于来到了寅伏道场。
然而这里的人不认识她。明白来意后,门口的道场弟子也让她等候,这次是在门外等,站着等,自然也没茶水。
她等了不知道多久,等得无聊了,便自顾自的开始想起其他事情。脸色也越来越差,比平时更差。
终于,那特别的人走了出来。
“怎么这么久啊?”
“呃……我在请教上泉老师一些问题,嗯……上泉老师在下棋,我就在一边等……就,不是我的错啊,刚才那人看老师在那杵着不敢讲话,后来老师喊他他才讲,耽误了好长时间。我是听说你来了马上就过来了。”
“哦,放假了还在练剑,真勤奋啊。”
“嗯……嗯。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几天前是不是告我状了?”
“啊?”
“你是不是对俊秀告我状了?”
“没有。”
“没有?我们俩——你,我,我们俩认识也算久了。给你起外号,叫着玩又没有恶意,也没经常叫啊,干嘛要跟别人讲呢?你不喜欢可以告诉我嘛,我尊重你哦。”
“……哦,你说那个呀……不是啊,我当时不小心说漏嘴了,我不是有意的……等下,你怎么知道这事?”
“俊秀临走那天,早上来找我跟我说的呀。我被他讲了一顿诶,都是你害的。”
“抱歉哈。”
“道什么歉嘛……白痴。”
“你找我,呃,就为这个?”
“不,我来找你晚上陪我出去玩的。”
“啊?”
“今天节日嘛,你也知道了。你之前说想看看日本的节日,满足你的愿望。”
“有说过吗?”
“当时喝多了吧?”
“哦,对,好像是说过。不过,鬼节——盂兰盆节出去玩,好像有点怪怪的。”
“没什么怪怪的,你们那不也过这节吗?不也有人游玩赏景的。这儿和那儿都一样。”
“都一样我还看?”
“也有不一样的啊。”
“什么呀?”
“现在说没意思,你先答应,到时候看了就知道。”
“晚上诶。”
“傍晚,怎么你还怕鬼吗?”
“敬鬼神而远之……”
“就说来还是不来吧。”
“我……晚上要练剑,最近新学的……恐怕……”
“不来?那算了,当我白跑一趟。”
“不,来。行吧。”
“行?”
“嗯,行吧。”
“好,那大概下午酉时初,我还来这里找你。”
“我要准备什么吗?”
“不用。”
“那,好。”
“那就这样说了啊,到时候不见不散。”
“嗯。”
“行,我没事了,你回去继续学习吧。我得去找家面馆吃午饭,一上午折腾到现在快饿死了。”
添加松香木,拨弄盆火明如故,示归乡路途。
吃完面后,王红叶找了家客栈定了间房,毕竟再出城再回来路很远,安检也会很麻烦。她睡了一会,下午醒来已是申时。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于是她离开客栈,打算在城中散一会步,打发时间。顺便买一些晚上过节时会用到的东西。
路过裁缝铺的时候想起订做小袖的事,她便停下脚步,可惜如预期所想,店门关了。于是她继续走着,想到晚上要放河灯,便去纸艺作坊。作坊确实开着,但没想到在店里竟然遇到了裁缝先生。原来两家的老板相识,那一位找朋友过节去了,便委托他朋友在